李徽斟酌著詞語,他當然不能說出真相,但也不能避而不談。因為李徽已經意識到了,這一次是自己人生之中最大的一次機遇,那也正是自己想要走的路。謝玄代表他身後之人的詢問,自己的回答也許決定了自己的命運。
“謝兄,李徽出身寒門小族,機會對我而言彌足珍貴。所以我才會不顧一切的來到居巢縣,冒著巨大的風險博得立足之地。這其中的柔盾和掙紮,也許是你這樣的高門子弟無法理解的。你不知道對我李徽而言,機會意味著什麼。我隻能從彆人的手指縫中撿拾遺落的殘渣,彆人丟棄的東西,反而是我希望得到的東西。”李徽輕聲緩緩說道。
謝玄微微點頭,他並非不明白,他隻是沒有經曆過這些罷了。但大晉寒門小族的處境,謝玄自然是一清二楚。在此之前,李徽的來曆和出身,其實也不是什麼秘密。但這反而讓他更加疑惑李徽的選擇。
“既然如此,你為何還要拒絕桓氏的招攬呢?這難道不是你希望的機會?這豈非自相柔盾?”
李徽笑道:“其實並不柔盾。追求上進,並非意味著就要曲意逢迎,自甘墮落。每
個人都有自己行事的原則,我隻是遵循我自己的原則。如果說要助紂為虐,同禍害天下的人為伍,才能換來青雲直上,換來權勢地位功成名就的話,那我寧願甘於當個平庸之人。”
謝玄挑眉道:“你的意思是,桓大司馬是禍害天下之人?”
李徽笑道:“謝兄,我可沒點名,那是你說的。我的意思是說,我也有我選擇為伍的人,並非因為他權勢熏天,我便會被他召之即來,而沒有任何的原則和判斷。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我隻會選擇和我意氣相投的人為伍。我和桓大司馬他們不是一類人,所以我不願同他們為伍,僅此而已。”
謝玄細細的咂摸著李徽的話,沉吟不語。
李徽也沒說話,轉頭看向門外院子裡。那裡大雪紛飛,地上枝頭已經是一片銀白,大雪彌漫著整個天空,一片混沌。
李徽忽然哈哈笑出聲來。正在沉思的謝玄詫異道:“你笑什麼?想到了什麼開心的事?”
李徽搖頭道:“沒有沒有,隻是想笑。”
謝玄皺眉道:“不拿我當朋友是麼?不肯告訴我?或者是覺得我很可笑?輕蔑於我?”
李徽笑道:“謝兄想多了,我隻是忽然想起了你們作詩的事情,適才我也得了一句詩。”
謝玄嘴角翹起,問道:“定是佳句,說來聽聽。”
李徽咳嗽一聲,肅容吟道:“恰似天上撒麵粉。”
謝玄驚愕瞠目,旋即哈哈大笑道:“好句,好句。我四叔聽到了,定要大讚你文才高曠。哈哈哈哈。”
李徽憋不住,也哈哈哈大笑了起來。
謝玄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口中道:“大雪紛紛何所似,空中撒鹽差可擬,恰似天上撒麵粉,未若柳絮因風起。這首……這首詩當真絕了。哈哈哈。”
午後時分,雪小了些。李徽在東城門外送彆謝玄。三天來,兩人意氣相投,相處融洽,此番離彆,倒是有些依依不舍之意。
“謝兄,一路平安。他日若有機緣,咱們再相聚痛飲。”李徽拱手說道。
謝玄笑道:“多謝你接待我三天,我想我們很快就會見麵的。等你去了建康……我是說,你若去建康遊玩或者公乾,我自會好好的接待你。咱們再暢飲三日,遊遍京城。”
李徽笑道:“那是一定要叨擾的。時候不早了,天黑前你們要趕到曆陽郡登船,天降大雪,道路難行,騎馬上路當需小心。”
謝玄點頭道:“你開罪了某些人,要小心的是你才是。李縣令,謝玄告辭了。”
謝玄拱手行禮,轉身翻身上馬。數十騎拱衛之下,一行騎兵踏雪飛奔而去,消失在漫天飛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