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流民發放飯食的時候,其餘人都是飛奔搶奪,吵鬨不休。而那婦人卻拉著黃毛阿珠不爭不搶,最後才上前。哪怕隻是剩些殘羹冷炙,也毫不抱怨。那著實令人印象深刻。
當初周澈也曾想,這婦人將自己的頭發梳的整整齊齊的,卻任由阿珠臉上臟兮兮,頭發亂糟糟的不打理。當真有些奇怪。後來和李徽閒聊時才知道,那婦人是為了保護自己女兒才這麼做的。
此刻得知阿珠竟然是慕容恪之女,而那婦人當初能夠吸引到大燕太宰慕容恪這樣的人的注意,必也是風儀絕佳之人。這也難怪即便身處極端困頓的境遇之中,她也依舊保持著1些風度和尊嚴。儀容要打理好,不會為1碗飯而失了體麵,並且冷靜的用最簡單的辦法令自己的女兒受到基本的保護。
想明白了這些,周澈報以歎息和釋然。
李徽談及了和慕容垂的那場談話,而那正是最終脫困的關鍵。在李徽說出了慕容垂要和自己達成合作,以換取阿珠的自由,否則他便要帶走阿珠的時候,周澈眉頭緊皺,呼吸急促了起來。
李徽沒有說他到底有沒有答應慕容垂的要求,但是阿珠眼下好端端的跟在李徽身邊,這個結果其實已經說明了1切。無需李徽說出來,周澈也知道李徽做出了怎樣的
抉擇。
周澈心中百味雜陳,他說不出自己是何種感受。
李徽感受到了他的情緒,看著蒼茫黯淡的山野,李徽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同周澈解釋這件事。
“人有時候會麵臨許多選擇,每1種選擇都會導致不同的結果。但有時候,人卻又彆無選擇。因為有許多東西限製了其他的選擇。比如,在所愛之人和其他東西之間,我隻能選擇所愛之人。我不能失去阿珠,阿珠也不能失去我。故而我的選擇便隻能有1個。”
周澈默不作聲,無聲點頭。確實,這件事如果放在自己身上,自己會如何抉擇?有人逼著自己在冰柔和自己的孩兒同其他東西之間做選擇,自己會如何選擇?答案不言而喻。
李徽繼續道:“我知道,有些人將對朝廷的忠誠看的很重要。我欽佩他們,並且讚美他們。但是,有時候,也需要好好的想1想,你所忠誠的東西是否值得你去為之犧牲1切。如果,你所忠誠的朝廷從來都不為百姓著想,他們隻為少數人所把控,所有人都被這種忠誠所綁架,結果便是成就了少數人的錦衣玉食,高高在上。其他人都如螻蟻1般,得不到半點好處。那這種忠誠便是可笑和可悲的。”
周澈覺得似乎在說自己,自己便是抱著1腔為朝廷報效之心才會響應桓溫北伐。即便妻兒慘死,南下之後心裡也是抱有期待的。但現實卻是殘酷的。這麼多年自己也明白了這1點。自己確實是可笑可悲的。
“有時候,我們都以為自己在做正確的事情,但其實,未必如此。隻是我們不自知罷了。我們唯1能確定的是,保護自己的父母妻兒親人朋友是對的。至於在此之外的1切選擇,都很難說出對與錯。保護大晉對不對?也許是對的,也許也是不對的。維護朝廷對不對?看起來也是對的,是應有的忠誠。但於此同時,卻也未必不是助紂為虐。因為朝廷並沒有為老百姓做過什麼。絕大多數人的生活困頓,維護它,隻是維護了少數人的錦衣玉食。所以,有時候,忠誠便是背叛,背叛便是忠誠,要看你站在什麼人的角度來看。”李徽依舊在自言自語。
周澈不是個聰明絕頂讀過很多書的人,但他是經曆頗多之人。經曆的越多,往往便會明白許多的道理。李徽說的話,周澈在情感上略有排斥的,但是在道理上他卻又是認同的。
隻是,他心裡此刻有1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對李徽,他像是又認識了1層。他本以為了解李徽很多了,但是此刻,他又覺得自己對李徽了解的並不多。
“所以,周兄。我答應了慕容垂的要求。當然是為了阿珠,但同時我也覺得,我並不羞愧於自己的選擇。我不希望有人在道德上評判我的對錯,因為他們的道德是基於這個混亂世間的道德,是基於他們自身立場的道德。真正的對錯,不是由人來評判。而是要交給曆史,交給時光的長河,交給這天上的日月星辰。”
李徽抬頭看著天空,周澈不由自主的抬頭跟著他看去。
夜空之中,星河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