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寒風吹拂著營帳的布幔,呼啦啦作響。
王珣的兵馬已經退去,司馬道子到來之後,他們已經後撤十餘裡外休整。今晚,他們就要退回京城了。北府軍全軍於山頭周圍就地駐紮休整,埋葬死者,安頓傷員。
山頂大帳之中,一堆篝火跳躍閃動著,照著火堆旁坐著的謝玄和李徽兩人。
兩人麵前擺著一個簡單的小木幾,上麵擺著兩個酒盅和一壺酒,除此,再無他物。
兩人已經喝了幾杯酒,李徽從徐州帶來的酒濃烈醇香,滋味甚美,那是大晉徐州出了名的物產。當年桓溫曾言:徐州酒可飲,兵可用,除此無他。那既說明徐州之地貧瘠之極,除了悍民可入軍,美酒可飲之外,便再無其他的優勢了。誠然,當年的徐州確實如此,但如今的徐州可早已不複當年。
對飲了數杯之後,見謝玄又將滿杯酒送到口邊時,李徽微笑開口。
“謝兄,慢些飲。此酒甚烈,恐傷身體。”
謝玄微笑道:“你認為,我還需要在意傷身這件事麼?”
李徽一愣,歎息道:“確實是沒有必要了。哎,謝兄,我心中甚為痛心,宛如刀割一般疼痛。賊老天不開眼,何至降下噩運於謝兄身上,真是不公啊。”
謝玄喝了酒,將身上的披風裹緊,伸出蒼白枯瘦的手在火焰上方烘烤。
“弘度,世上的事情其實都是公平的,老天並無不公。想我謝玄這一生,也做了許多大事。榮華富貴,功名榮耀也都得了,三十多年來,日子過的瀟灑自在,縱情歡樂。昔年霍去病隻活了二十多歲,不掩其光芒。我雖同他不能比,但也不能說一事無成。今日我將死去,不能說毫無遺憾,但卻也足以釋懷。人生短暫,我不過先走一步罷了。”
李徽輕聲道:“謝兄豁達,看淡生死,令人敬佩。我隻是,心中難以自抑。”
謝玄微笑道:“弘度也是豁達之人,弘度有今日,也是將生死看淡之後拚搏而來的。你比我更明白一些道理。我所遺憾的是,我還有許多事想做,四叔交代我的事情我還沒有完成,我去泉下恐很難麵對他。”
李徽輕聲道:“四叔不會怪你的,你已經做的很好了。放眼天下,誰可同謝兄比肩?”
謝玄微笑道:“你呢?”
李徽搖頭道:“我豈能同謝兄相比。差的太遠了。”
謝玄搖頭微笑道:“確實差的太遠,不過,是我差你差的太遠了。弘度,說實話,我挺羨慕你的。”
李徽端起酒壺斟酒,苦笑道:“謝兄羨慕我?這話可教人聽不懂。隻有彆人羨慕你的份,你怎麼羨慕他人。”
謝玄輕聲道:“我羨慕你的謀略才能,羨慕你能做你想做的事情。雖然,你我意見常有分歧,你做的事,我也不儘認同,但不得不承認,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你隻管向著那目標前進,而不必顧忌其他。我羨慕你的便是這份決絕和果斷。而我,則常常為各種緣由所累,也無法施展手腳。”
李徽輕聲道:“謝兄,我並非有什麼遠大的目標,我一直以來隻有一個想法,那便是活下去。謝兄自然不明白我們這些人的想法,寒門子弟考慮的很簡單,活下去便是最終的追求。光是這一點,便已經不易了。時至今日,目標還是如此。隻不過,除了自己活下去,我還希望讓更多的人活下去罷了。”
謝玄微微點頭,輕聲道:“其實我們沒什麼不同,都是為了活下去。”
李徽搖頭道:“當然不同。你們想要的可不是活下去的問題。你們要的是維護大晉的格局,維持權力和利益,讓你們永遠掌控他人生死,壟斷利益。從根本上而言,和我們想要的不同。”
謝玄沉聲道:“確實不同。弘度,其實你想要的更多,比我們要的還多。我有些話一直想問你,現在我快要死了,我可以暢所欲言向你詢問麼?”
李徽道:“謝兄請說便是。”
謝玄靜靜的看著李徽,沉吟片刻,輕聲道:“弘度,你……今後會起兵……奪了大晉的天下是麼?”
李徽一愣,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