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五七章 訣彆(1 / 2)

代晉 大蘋果 5638 字 6天前

“小玄吾弟,阿姐今日泣血送汝靈柩歸家,心中悲痛,難以自已。吾弟英年早逝,令人扼腕。謝氏一門痛失頂梁,汝之幼子失去庇護,你這一去固然萬事皆休,讓活著之人如何自處?小玄吾弟,你何其狠心也!”

“你我少時父母雙喪,托庇於叔父膝下。膝下待我雖如親生,但終究無父母之庇,時常心中淒然。記得當年,你才七歲,我想念父母,夜間哭泣。寒夜之中,你披衣而來,替我拭淚,豪言將來保護阿姐,必不教阿姐傷痛。而今,你卻撒手而去,留我於人世之中,你的誓言如何不兌現?為何不保護阿姐了?小玄,你言而無信也。”

“猶記得少年之時,你喜歡呼朋喚友,結交遊玩。讀書學業,因嬉遊而荒廢。四叔為此,時常生氣。那日要你背書,若背不出,便以竹條打你手心。你求救於我,要我寫字條懸於椅側,便可偷窺。我心疼你挨打,見你求之懇切,便幫了你。孰料四叔發覺,連我一起罰了。四叔的竹條打的手心生疼,你替我敷藥時發誓,從此必不讓四叔操心,不讓阿姐牽連挨打。自那之後,果然詩書通讀,弓射優異,為子弟之中佼佼者。你雖少時頑劣,但你好強聰慧,一點即通。四叔曾說,我謝氏子弟當中,你必為翹楚。果然應驗。小玄,你莫要以為阿姐經常數落你,其實我內心之中,常以你為傲。我弟謝玄,高材美質,那是何等人物,提及於你,阿姐臉上有光,心中欣喜,你可知道?”

“你成年之後,去往荊州任職。雖相隔千裡,但是你卻一直牽掛著家裡人。你知道四叔喜歡穿木屐,便在荊州請匠人製作木屐兩副送回荊州。四叔喜不自禁,臨終之前尚穿著你送的木屐。你知我編纂音律總集,便替我訪問荊襄梁益大家,搜集樂器書籍數十本。探親還家之時,你背著一大袋書本送往東園,滿頭大汗卻得意洋洋等著我誇讚。你可知阿姐那時心情,真是歡喜之極。不是因為那些書籍,是因為你肯為了家裡人做事,不辭勞苦,你心中有家中之人,你一直愛著他們。”

“你喜歡垂釣,我送你一副瀟湘竹吊杆,你很高興。你在荊襄各處湖泊河流釣魚,釣了魚之後還派人送到京城來,一尾尾大魚身上貼著條子,上麵寫著釣自何處,滋味如何,如何烹製。那條魚刺多,哪種魚骨硬雲雲。四叔和我談及此事甚為無語。我們都不敢告訴你,那些魚運來京城時都已經不新鮮了,許多已經變味了。但四叔說,不必告訴你真相,你一份心意難得。其實那些魚好多都臭了。你就是這樣,對待家裡人無微不至,處處用心。若有稀罕之物,歡喜之事,總是願意共享。若有不好之事,你卻從來不提。那年春寒,你病臥荊州二十餘日,不肯讓人告知家裡。之後我還是從他人口中得知。你就是這樣的人,你說,你對我們這麼好,現在你卻撒手而去,讓我們怎不想念你?讓我們今後的日子怎生煎熬?”

“小玄,你不光對家人用心,對他人也是真誠結交。你的朋友很多,多到每次你一回京城,家裡便人滿為患。四叔說,交友需謹慎,不必人人結交,良莠不分。你卻說,他人待我為朋,我便待他為友,人敬三分,我敬一尺。也正因如此,你才會有那麼多的朋友吧。你可知道,有多少人冒著嚴寒遠道而來,吊唁於你。這正是你待人以誠的結果。你這樣的人,撒手而去之後,讓他們怎不思念你?”

“你為大晉所做之事,所立下的功勳,阿姐無需多言。世人自知你的功勞,也自有定論。然於阿姐而言,我多麼希望你就是一個庸碌無為之人,能夠平平安安的渡過一生。你英年早逝,正是因為你太過辛勞之故。身上多處受傷,勞累疲憊,以至於病來難解。可是我又明白,好男兒誌在四方,我謝氏子弟更不可能是平庸之人,這是你的選擇,我想你也無怨無悔。”

“今你逝去,阿姐心痛如割,痛苦不已。但一想到,你今後可免除辛勞之苦,可得安寧,便也有所釋然。死也許不是壞事,也許你能見到阿爺和娘親,見到四叔了。你於泉下見到爹娘之後,要好好的侍奉他們。見到四叔之後,你們叔侄同聚,也自歡喜,永遠也不用分離了。家中之事,你不必擔心,我謝氏百年世族,自有存續之理。汝之妻,我會開導。汝之子女,我也會教導他們,你便安心而去,不必牽掛。人生無常,阿姐也歲數漸長,相見之日也不會很長。將來有一日,你我姐弟,還會聚首。那時你風華依舊,阿姐可能已經白發蒼蒼了。”

“今日阿姐送你靈柩去會稽,讓你魂歸家園。今日我送你,他日誰來送我?你這狠心之人,怎可留阿姐孤零零於此?嗚呼!我涕淚滿襟,難以多言。永彆了,小玄,我的弟弟。願你永得安寧!”

謝道韞這篇長長的祭文讀罷,眾人聽之涕淚橫流。沒有華麗的辭藻,沒有歌功頌德的話,沒有談及任何謝玄立下的功勳和成就。隻是回憶和謝玄少時之事,講述姐弟相處的平凡時光,於瑣事之中,更見真情。

李徽聽得也是淚流滿麵。對於謝玄,自已以為了解他許多,其實隻是一點皮毛。唯有謝道韞這樣的和他一起長大的親姐姐,朝夕相處,看著他長大的人,才會真正的了解謝玄的為人處事。自已知道的其實很少。

也正因如此,李徽才能感受到謝道韞是多麼悲傷。從小跟謝玄一起長大,看著自已的弟弟長大成人,看著他成為一個優秀的人。然後,他突然死了,這種感受誰能體會?

姐弟二人時常爭論,謝道韞對謝玄很是強勢,謝玄極為尊敬謝道韞,見了謝道韞也是賠笑哄著。不是謝玄真的怕阿姐,而是他愛她們,愛謝家所有人,所以在她們麵前,寧願變得卑微。

鼓樂和哭聲之中,裝著謝玄靈柩的大車從烏衣巷出發,穿過謝玄曾縱馬飛馳的街市,

穿過他曾把酒歡飲的秦淮河,一路向南,出南籬門而去。

李徽一直送到南籬門外數裡之地,謝玩代謝玄叩拜,李徽方才停步。站在山坡上,看著謝玄的棺木隊伍漸行漸遠,逐漸看不見了,李徽心裡空落落的,像是少了些什麼一般。

但李徽知道,逝去的已經去了,自已不能沉溺於這種情緒之中。自已還要麵臨嚴酷的現實,還有許多未竟之事沒有完成。

大晉天下,沉淪破碎,北方勢力,傾軋如火。這是個真正的亂世,謝玄之死可以隆重宣告,更多的人死了都沒人知曉,死的無聲無息。

在這種局勢之中,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複,沒有人會同情你,他們隻會趁著你受傷倒下的時候落井下石,分割你的一切。為了自已,為了家人,為了親朋兄弟,為了徐州百姓,為了將來,自已要做的還很多。

‘’永彆了,謝兄,願你靈魂安息,永享安寧!‘’李徽看著靈車去的放心,心中默語。之後揚鞭而回。

……

兩天後,李徽讓人將謝道韞等人從水路送回淮陰,他則出現在了京口戰場。

劉牢之必須為謝玄之死承擔責任,就算不殺他,也要懲戒於他,讓這個背叛之徒付出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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