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秀紅說:“你要不打擾我,我早就講完了。”
路圓滿做了個“請”的手勢,“please go on,講,講。”
“我是半信半疑的,磨蹭著吃完了午飯才去,到了你姥家,你姥爺生龍活虎的,一頓吃了兩碗大米飯,還跟我說姥爺剛剛犯了心臟病,差點送去醫院搶救,真拿我當傻子了。”
路圓滿:“他們不是一向都這樣,有股子莫名其妙的優越感,瞧不起咱們是農村人,是種地的,沒文化,家裡又窮,覺得有咱們這門親戚,拉低了他們的檔次。”
路圓滿說著嗤笑了一聲,想到了當初何秀紅女士得知了要建設西關村科技城的消息,破釜沉舟去找村委會批地、建房子,一向不低頭的何秀紅厚著臉皮跟她的父母,大哥、大姐借錢,這幾人無一例外地拒絕了她,並且還有誌一同地嘲笑、打擊了她一番,說她自不量力,說她沒文化沒見識就老實當個本分的農民好了。
雖然沒對何家這些所謂親人報太大希望,但他們的所作所為還是超出了預估。
何秀紅將瓜子皮吐在紙簍裡,“他們對咱家的錢可一點都不嫌棄!閨女你是沒見,我一去,你姥、姥爺,你大舅,大舅媽,大姨、大姨夫,跟一群蒼蠅似的盯上來,哎呦,七嘴八舌的,你是沒看見那個嘴臉,嘖嘖。”
路誌堅去飲水機給娘倆各接了杯溫水,坐在旁邊悄沒聲聽兩人說話。
路圓滿說道:“我眼前有畫麵了,能想象得出來,媽你接著說。”
何秀紅又嗑了幾顆瓜子,說:“這不是改革嘛,你大舅那個廠子家屬樓產權私有化了,就有人想賣房子。當年,你大舅從家屬樓開建就開始惦記,可惜他不夠資格,分不到,現在有人賣了,他就想買。一套60平米的房子人家開價20萬,他就想買下來。”
路圓滿“哼”了一聲,“他想跟你要多少?”
何秀紅又吐出一片瓜子皮,笑了一聲,說:“22萬,20萬購房款,剩下2萬裝修、買家電。”
“嗬,可真敢要,這是打算自己一分錢不出,空手套白狼。”
何家三代5口人蝸居在20平米左右的小兩間裡,那環境比路家河這個城中村還要臟亂差,路家河能安下水,弄化糞池,在自己家就能洗澡上廁所,可何家人卻隻能上胡同口上公廁,排隊倒尿桶,也就因為挨著皇城根住,給了何家這幾口人高人一等的優越感。
何秀紅嗑瓜子極有技巧,扔了一個瓜子進嘴裡,幾秒鐘就吐出瓜子殼來,比鬆鼠還快。這麼大一會兒,垃圾桶裡就堆了一層濕漉漉的瓜子皮。
“媽你彆吐了,一會兒該脫水了。”
何秀紅拿起水杯喝了一大口水,說:“沒事,你爸給我倒水了。”
路圓滿斜她爸一眼,“你就慣著她吧,這樣不衛生。”
沒登路誌堅說什麼,何秀紅白路圓滿一眼,“還用你說,這樣吐著過癮,行了,我不吐了。”
路圓滿:“媽你接著說,你是怎麼罵他們的?”
路誌堅笑嗬嗬地聽著母女兩個一搭一檔地對話,他不愛說話,口才也不好,幸好路圓滿隨了她媽,伶牙俐齒,說話一句趕一句的,都能說在刀刃上,就是這兩人聊天容易跑偏,聊著聊著就聊到一邊去了,不過一會兒話題就能繞回來。
何秀紅見父女兩個都眼巴巴地望著自己,就有些得意:“首先我明明白白告訴他們,這錢我不借,有錢我放到銀行去吃利息我也不借,因為這錢借出去就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頭。然後我就說,當初我用錢時,你們不光不借錢,還對我冷嘲熱諷的,現在就舔著臉來跟我借錢了?傲氣呢,臉皮呢?”
路圓滿拍了巴掌:“說得好,懟死他們!”
何秀紅在餃子胡同生活了十七八年,胡同大媽們那些罵人的話學個七七八八,來了路家河後,又深得鄉下婦女們罵人的精髓。她要是放開了罵,葷的素的,能把人直接罵化嘍。路圓滿深知,就姥姥家那群窩裡橫的,論臉皮厚,臉長,不要臉比不過他們,可是要論罵架,何秀紅女士能乾他們一窩。
就是顧忌著又是爹媽又是大哥大姐的,罵他們就等於罵自己,有些臟字眼沒法罵出口。
要是光不借錢這一樁,不至於鬨成現在這樣,何秀紅和她娘家人的恩怨是一點點累積下來的,一點點地把心給澆涼,到如今不可調和。
何秀紅改用手指頭捏住瓜子,嗑開了用舌尖將瓜子仁撚出去後,再把瓜子皮捏出來扔掉,速度很快,發出頗有節奏感的“哢哢哢”聲。
“你姥姥罵我不孝,不把他們放在眼裡,你姥爺摔了一個茶杯,捂住心口直罵我不孝,說養出來一個白眼狼。”
路圓滿使勁兒撇嘴角,“這麼多年了,咱都實現樓上樓下電燈電話了,他們還是這套老詞,一點都不知道與時俱進。”
何秀紅:“就是,你姥爺一抬手,我就知道他要摔杯子,趕緊躲一邊去,摔就摔唄,又不是咱家的,摔了我還能聽個響!”
路圓滿:“嗯,就當提前過年了!大舅他們訴苦哭窮的戲碼完了,老兩口子大怒斥責這一套也演過了,下麵該是何棟梁、黃靜姝上了。”
路圓滿剛說完,便聽見有人敲門,開門一看,是3號出租樓3樓的租戶,之前路圓滿去收房租時,說是老鄉著急用錢,都給借走了,路圓滿答應給他們寬限到月中發工資。那租戶說是老鄉提前把錢還了,他就趕緊過來把房租交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