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見極繁瑣,餓著肚子跪來跪去、拜來拜去,司馬萌做這些動作時,腦子和身體是分離的,他在思考,整這麼多折騰人的沒用玩意,到底有啥意義?
到朝見結束,他也沒想明白。帝後疼惜自家心肝,朝見前當然偷偷塞了吃食,朝見後的膳食安排也格外豐盛。然而一向以吃為天的梁寶卻表現得毫無興趣,隻夾了一個小豆沙包,小口咬著往嘴裡送,秀氣得不正常。
“不喜歡?”司馬萌問她。
“不喜歡。”幾次進宮,她現在對“皇宮是什麼”有了直觀概念,超大、超華麗、超多人、超多廢話、超多莫名其妙的動作,還有,超無聊。
司馬萌笑:“我也不喜歡。”他取一個煮雞蛋,中間部分對準桌角輕敲,蛋輕滾一圈滾碎蛋殼,把蛋殼連著蛋膜剝開小口,隨即對半一掰蛋殼,剝出一個白嫩嫩的、完整光滑的白水雞蛋,塞進梁寶嘴裡,恐嚇她:“不吃雞蛋,不長個子。”
麒王攜王妃首次朝見,除帝後和太子、太子妃外,幾乎所有宮妃也都在場,連同下一代的小公主小皇子,人數不少。麒王親自給王妃剝蛋的一幕落在許多人眼中,看出的是不同的意味。
朝見後,眾人散去,留下皇帝自家幾個親近的人閒聊。皇後拉著小兒子左看右看,明明是昨天才見過的崽,她卻好像一萬年沒見過似的,上下打量,看他眼底隱有青影,不由心疼:“昨日累著了吧?”
呃,昨晚真是一言難儘,壓根沒睡好。司馬萌怎麼可能說實話,半真半假抱怨:“母後,禮部的老頭真不是東西,快把你兒子和兒媳婦累死了。”
“怎麼說話的呢!”皇帝瞪他一眼,司馬萌自然是嬉皮笑臉回應他,然後……然後皇帝目光一飄,發現梁寶在回瞪他。
太子妃笑著接話解圍:“當年兒臣嫁太子殿下,儀式比這更繁瑣,兒臣前一日都嚇得不敢睡,生怕出錯。”
太子一唱一和:“你且知足吧。”他們夫婦倆那時候被折騰得夠嗆,麒王這回真不算什麼,知道這位爺是個不耐煩的,禮部儘量幫他清省了很多麻煩,好些事都是禮部代辦。
“昨夜,可好?”
皇後問得含含糊糊,隻覺心累。她現在後悔了,當時頭腦一熱答應了兒子的要求,如今卻覺得虧了血本,兒子如此玉樹臨風、英俊瀟灑,王妃卻是個傻的,日後如何幫他處理王府中諸多事宜、和各家夫人小姐打交道?哪怕是為大兒子著想,幼子也犧牲太大了!今天早膳看萌兒給小王妃剝蛋那一幕,皇後不知道旁人怎麼想,她隻覺得心疼,天哪,萌兒長這麼大,什麼時候需要伺候彆人吃喝了?但是娶了這個正妻,萌兒得伺候她一輩子。
皇後的心好痛。偏偏自己兒子是個不著調的,笑嘻嘻應道:“好著呢,母後想聽細節?”
沒臉沒皮。皇後啐他一口,捂著仿佛真的隱隱作痛起來的胸口,轉頭去看皇帝,企圖從丈夫那裡尋求一點安慰,然而一轉頭,隻見一老一小,大眼瞪小眼,兩人你不動我也不動,愣是瞪出十足的火藥味。
你瞅啥?
你又瞅啥?
瞅你咋的!
梁寶覺得這個老叔叔真奇怪,沒事乾嘛用眼睛凶光頭。她替光頭抱不平,也瞪老叔叔一眼,結果人家超級敏銳,立馬轉頭瞪起她來。
她怎麼可以退縮?梁寶不甘示弱,於是兩個人刺啦刺啦刺啦,電閃雷鳴,玩起眼神戰。老皇帝這一手“以眼殺人”術,在幾十年的天子之位上修煉出來,可謂得心應手、戰無不勝,朝中老油條被他這樣一瞪也會緊張不已,甚至能將一個從未見過天顏的庶人嚇得尿褲子,然而這次的對手不一般,對方初生牛犢不怕虎,一雙圓溜溜的眼睛黑白分明,鼓起來的腮幫子圓滾滾的,整個人氣鼓鼓衝著他,總讓皇帝一晃神,就想起禦廚現場片魚鮮時——那隻吹氣的河豚。
可愛。
瞪著瞪著,皇帝一個沒憋住,噗嗤破功,笑了,還會自己給自己找補:“這小姑娘,和你一樣,不怕朕!”他指著司馬萌。司馬萌從小就不怕他生氣,賣萌撒嬌找借口,總有一招讓父皇消氣。
梁寶呢,全憑純天然可愛。
司馬萌與榮有焉:“那是。”
皇帝一笑,梁寶有些不知所措,也傻乎乎地衝皇帝一笑,無意識去抓司馬萌的手。她平時不怎麼喜歡黏著司馬萌,隻是在宮中,旁邊沒有阿楚等熟悉的侍女在
側,她本能尋求安全感,所以難得黏他。
司馬萌很受用,抓住她軟呼呼的小手揉來揉去,教她:“快謝謝父皇母後,讓他們賞你點好東西。”這麼直白的搜刮,也隻有厚臉皮如他才說得出來。
太子嗬嗬:“彆教壞你媳婦。”太子妃夫唱婦隨:“寶兒缺什麼,找我便是,何必麻煩父皇母後。”
雖然見麵次數不多,但這些人不像剛剛外麵那些花枝招展的漂亮姐姐那般有攻擊性,梁寶心裡有自己的小判斷,她左看看右看看,乖巧行禮,小嘴叫得很甜:“謝謝父皇、母後。”然後又朝太子和太子妃行禮:“謝謝大哥哥和漂亮嫂嫂。”她知道父皇母後不是一個人,要對兩個人拜兩次。多虧宮中老嬤教導,這些人的臉在畫像上認過,今早覲見時遇上淑貴妃,不需要司馬萌提醒,她居然認得,彆說那些嬪妃,連麒王都感到驚訝。隻有遇到太子時,她一口喊出“大哥哥”惹得眾人笑,是太子妃解的圍,然後她自發將“太子妃”的稱呼修改成“漂亮嫂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