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徐之山第一次上崔家。
他曾經很多次悄悄目送崔心難至家門口,但卻從未進去過。談不上什麼特彆的原因,也不隻是為了避嫌,而是有一種本能的膽怯。
若說為什麼他今日終於有勇氣登崔家的門,或許還得感謝麒王。近日司馬萌風頭很勁,在禮部搞風搞雨,不少人頗有微詞,但吊詭的是,禮部居然有不少人幫他說話,道麒王潛心學禮,認真得很。什麼,你說有人在禮部吵架?那是在辯論,讀書人的事,能叫吵嗎?
毋庸置疑,這些跟在後麵拍麒王馬屁的,就是那些吃貨狗腿子。但外人不知詳情,他們自己不說,與之對立者都是臉皮薄的新人,羞於開口,不想讓彆人覺得自己和一群臭不要臉的共事。於是,還真有人以為麒王浪子回頭了。
——起碼皇後娘娘就是“信以為真”dang的其中一員,反正隻要彆人誇她兒子好,她就信。並且喜滋滋,心想這個媳婦娶對了,要不是小王妃督促,萌兒怎麼會願意去攬差事,哎呀無憂寺大師說得沒錯,果然是喜事連連啊。
禮部尚書的苦逼無人懂。
小道消息傳到徐之山耳中,這位自認是麒王對手的公子哥,深深地被刺激了。要說司馬萌有多麼熱心公務,徐之山是絕對不信的,雖然不知道出於什麼樣的原因,這貨願意去乾自己不擅長且不喜歡的事情,反正結果擺在那裡,司馬萌的確是個行動派。
相比之下,他的猶豫顯得頗為怯懦。
這間接促成徐之山往崔家拜訪的決心。而另一個更直接的理由,便是淮王了,近日淮王對崔家多有照拂,雖然都是些小事,不足掛齒,但徐之山敏銳得很,本能的危機感督促他早點行動。
——“若不預備避嫌,你該想好日後當如何。”他爹的話再一次浮上徐之山的心頭,敦促他快些下定決心。
就是今日了!
徐之山鼓起勇氣,早幾日就下了拜帖,提上一大堆禮物,又拉上他五哥,預備去崔家感謝一番崔家女兒近來對他的指導,順便、順便探探崔爹的口風,比如,有沒有和徐家攀親的願望……
“提親啊?”徐五郎一針見血:“崔家
女知道你要提親嗎?人家喜歡你嗎?答應嫁給你嗎?”
不,不知道。捂臉。
這都是他自以為是、一廂情願。
想一直留在一個人身邊,他再也想不出比這更好的辦法。他不知道崔心難怎麼想他,從幾天前,崔心難就不再外出,連麒王府也不去了,也不回他的信。他如今看她一眼都難。
今日天氣晴朗,萬裡無雲,清風徐徐,又逢休沐,正是走親訪友的好日子。不光是徐之山挑了這個日子,其他人也同樣挑中這一天。為了這次拜訪,徐之山一夜未眠,早上出門還總覺得忘了什麼,說不出的焦慮。
徐家的馬車剛至,發現有人比他們早來一步,門口兩架馬車,一輛是淮王府的徽記,好在看製式,不是淮王所用;另一輛樸素得多,徽記也不起眼,徐之山憑著去過那家的記憶,認出這是丁家的。
“好熱鬨啊。”徐五郎嘴角噙笑,悠悠落車,袖手站立,一副“老子專程來看戲”的姿態。徐之山無語,他就知道自家五個哥哥,唯獨五哥答應得如此痛快,就是有貓膩!他不是來幫忙,是來玩的!
徐之山正這樣想著,“骨碌碌”,又有一架馬車的車輪聲傳來,好巧不巧,此車也停在了崔家門口,一向閒到打醬油的崔家門房忙得暈頭轉向,不知道該先接待誰。
此車沒有徽記,樣式極普通,漆麵斑駁,像臨時雇來的。簾子掀開,一個膀大腰圓的女人慢慢挪動下來,頭戴綢花,一身濃重的脂粉香氣,笑眯眯朝崔家門房徑直而去:“此地可是崔家?”
“您是?”
“哎喲,老身特來報喜的呀,”胖女人掏出她的冰人製牌,亮明身份,喜笑顏開,“崔府有佳人,我這有佳公子……”
靠,媒婆!
這是誰家請來的?肯定不是丁家或淮王,那又有誰專挑這個時候提親?
徐五郎笑了笑:“這位崔姑娘,名不虛傳,厲害,厲害。”先前是乏人問津,如今是一窩蜂爭先恐後求娶,有趣有趣。
他說給徐之山聽的,但徐之山根本沒有聽見,這回他不再猶豫,長腿一邁,堵住那想進門的媒婆,質問她是誰請來的。媒婆眼力不錯,看出這是徐家公子,但是她身後那人也是家世不凡,
兩邊都不能得罪,於是她並不正麵回答,隻用手帕捂嘴咯咯笑,眼神往一處使勁瞥,口中道:“待老身進去,一切便知分曉。”
徐之山會意,順著她的視線往街角看去。那處離人來人往的街口隻差幾米,但因為清河坊走進去都是官員宅邸,故而尋常人並不敢隨意往坊中走,僻靜角落中,停著一輛不起眼的烏蓋馬車,以徐之山的眼力,一眼認出上頭眼熟的徽記,眯了眯眼,放開媒婆,徑直朝那車走去。
彼時,車中青年正抱膝而坐,蹲在車廂角落裡碎碎念:“能成功的能成功的能成功的……”
冷不丁,車廂外傳來篤篤的扣門聲,一道似笑非笑的男聲傳來:“陳淄?”
怎麼是他?陳淄聞聲,吃驚得在車廂內跳起來,毫不意外撞到頂上木板,頭暈眼花,捂著額頭,便見外麵的陽光照進來,是徐之山掀開簾子,一臉笑意中隱隱帶著怒火,仿佛噴發前的火山一樣可怕。
陳淄本能抱住自己:“你、你想乾嘛?”
“該是我問,你想乾嘛吧?”在陳家侍從和車夫驚訝的目光中,徐之山毫不客氣地一手撐住車轅、跳上車去,鑽入車廂,揪住陳淄的衣襟,壓低嗓音,咬牙切齒:“你也敢來故意搗亂?”
“不,不……”陳淄揮舞雙手,蹬著雙腳,那雙總是朦朦朧朧的睡鳳眼瞪得大大的,弱小可憐又無助:“徐、徐從俠,你、你想乾什麼?我一個字也聽不懂!”
裝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