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仲遠和眾兵丁迅速往回跑,準備回到下來的地方爬回第一層船艙。
快到下來的那個隔艙時,一名兵丁突然被絆倒在地。隻聽他大喊:“有東西勾住了我的腳!”
盧仲遠立刻和一名藤牌兵回來拉了這名兵丁一把。憑借著火光,盧仲遠看到積水中有什麼閃著黃銅色反光的東西纏住了這名兵丁的腳。
他立刻伸手下去用力扯開,拿起來一看,卻大喜過望!
這正是一麵呂宋許氏的銅製吊牌,背後果然有另外一半勘合符。但此時不及查看,盧仲遠將它塞入懷中,拉起兵丁繼續逃命。
此時隻聽背後燃爆聲不斷,似乎又有更多鯨鼇魚油的木桶被引爆,熱浪滾滾而來。
“你們先上!”盧仲遠和一名身材較高的鳥銃兵搭橋托舉其餘兵丁迅速攀上艙門進入他們下來時的第一層船艙。
當其餘人都爬上去之後,他們伸手下來再拉上盧仲遠。
可是,又有意外發生,盧仲遠一手已經攀上了上一層時,最後剩下那名鳥銃兵卻惶恐大喊:“盧爺救命啊!有東西抓住我的腳!”
盧仲遠心道:“娘希匹的,又來?”
他鬆開其他人的手,跳了下去。原本這一間隔艙的隔板尚未損壞,此處還是偏暗,大家手裡的火把又滅了。結果正在此時,一部分燃著火焰的鯨鼇魚油順著水流從隔艙門飄進來一些。
盧仲遠順著這火光正好看清了在積水中纏住這名兵丁腳踝的東西。還真他娘的是一隻手!
在艙壁邊緣有個破洞,似乎聯通到下方的底艙。從這個破洞中伸出來一隻暗紫色的手臂。手臂上還有許多破洞破口子,手掌上更是露出多處白骨,有幾節手指就是白骨,卻還像是緊緊地握住這名兵丁的腳踝!
隻見這名兵丁奮力掙紮,那隻怪手反倒拽得越緊了,越往回拉。
震驚之下盧仲遠也不及多想了,大吼一聲:“彆動!”
那兵丁勉強定住,隻見寒光一閃,盧仲遠鋼刀手起刀落,那隻手臂已經被砍斷。
隻等二人爬上第一層船艙,下方的艙室已經是一片火海。
很快他們又聽到更多的燃爆聲,想必是船尾水密隔艙內存放著更多的鯨鼇魚油。
第一批跟隨老張老梅下去的兵丁中,被蛸魚怪物襲擊後的幸存者正是在那裡找到了這些油桶。
要不是這樣,對付這怪物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還有那底艙中伸出來的怪人手又是什麼什麼情況?
盧仲遠看了一眼逃出生天的高個鳥銃兵,他腳踝上還掛著那隻爛手呢。
但是現在也沒辦法多想了,他們迅速爬回了甲板上,下方燃爆聲不斷,這艘船很快就會被火海吞噬,並且解體沉沒。
盧仲遠衝著還守在船樓和船艏處的十名弟兄大喊:“趕緊棄船!往水裡跳!”
此時濃煙已經從下方兩層船艙的各個縫隙和艙門中冒出。
靖海衛的官兵們紛紛追隨衛指揮使縱身跳下港口水道。幸而這是在月港之中,周圍許多船家和海防館的人都搖來小船,將盧仲遠等官兵救上岸。
此時,靖海衛的六十名馬兵正好疾馳而至。看到他們的指揮使和一眾兵丁正渾身濕漉漉的坐在碼頭邊,周圍圍著一大群船老大,水手和商人。
他們都充滿好奇與恐懼,保持著距離把盧仲遠等人半圍起來,不停的竊竊私語,低聲交流著。
還有的人正望著港口水道正中央那艘已經燃起熊熊大火,濃煙衝天的大福船。
它的船身已經越來越多的沉入水中,而火焰正在狂舞般吞噬上層。
恐慌和各種疑問,還有每個人添加的自己現場想出來的可怕傳說,怪談,就好像野火在乾枯的稻田中蔓延那樣猛烈的傳播開去。
盧仲遠站了起來,大聲喊道:“就是幾個倭寇找了艘破船,帶著鯨鼇的魚油躲在船艙裡,想放火之後趁亂搶劫。已經被本將儘數擊斃,魚油也都點了。不會有事了!”
盧仲遠摸著懷中揣著的兩枚銅製吊牌,命令剩下的十七名官兵起身列隊,他下令道:“你們先回營房換衣服休息,我會每人都錄功,有賞銀。進過船艙的,在裡麵看到了什麼,一句也不許往外說。要讓我知道了,一定軍法處置!”
這時馬兵們正在驅散人群,為首一名小旗官馳至盧仲遠身前下馬,大聲彙報道:“稟指揮使,本衛馬兵六十人已全員到齊!”
盧仲遠思索片刻,下令道:“留二十名馬兵看守月港,沒有本將命令,嚴禁打撈這艘沉船的東西!等到步軍兵丁趕到,再分四組,每組步軍五十人,馬軍十人,晝夜輪值看守這條水道。另外護送這些弟兄回去,騰出兩間乾淨營房,進過船艙的單獨安置一間,沒我的命令不許讓他們任何一人外出。一路上也不許做任何交談,違者立斬!”
剩下的十七名兵丁裡,沒進過船艙的十人頗感好奇,這倒像是把另外幾名戰友當犯人一樣看管起來了?也不知道他們在下麵都見著什麼了,還死了八名弟兄。但是這檔口,他們也不敢張口問。聽得回營路上甚至不許交談,他們更好奇了。
而下過船艙活著回來的七人,都還在震驚當中,尚未回過神來。最後逃出生天的那名高個鳥銃兵,不住的低頭看自己的腳踝。但是那隻怪手已經不知何時脫落了。
“另外馬上給我再牽兩匹馬來,我馬上就要用。”
那名小旗官還沒馬上動身,又問道:“大人,要不要給您拿件衣服來換上?”
盧仲遠不耐煩道:“彆廢話!”
他也不等了,直接騎上這馬兵小旗官的這匹馬,再用騎乘牽馬繩串了另外兩匹馬,立刻疾馳而去。
離開港口後,回營路上,看左近無人,盧仲遠掏出兩塊銅製吊牌查看。
第二麵吊牌背後的勘合符還在,上麵刻著一個顧字。
顧?
原來偷偷和呂宋許氏做走私勘合貿易的,是一個顧氏家族?
片刻之後,盧仲遠忽然想起一件事情,他剛調來南方時,曾聽本地縣令在酒席上笑談間提起一樁陳年大案。他記不太清了,隻記得好像是說約莫十餘年前,曾有一江南豪紳巨賈家族,正是這顧氏家族。組織了十艘大寶船出海,在朝廷與大股倭寇決戰的最緊要關頭出海。
結果這十艘寶船片板無回,許多東南豪門望族,朝廷世襲武勳貴胄,乃至藩王,都損失慘重。
顧家也落了個門庭破敗,家散人亡的下場。
難道,這就是那十寶船之一?但這艘船看起來沉了有好幾年以上了,怎麼會在今天飄進了月港。
而且裡麵的怪物又是怎麼回事?雖說盧仲遠來到海邊這些年,也逐漸了解到有時候漁民海商們會在大海中見到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一些極不尋常的東西,甚至隔三差五就有人說自己見到了海中真龍。
但是像今天這樣的怪物,半人半蛸的怪物,真是聞所未聞。還有那底艙中伸出來的怪手,分明就是個泡在海水裡的死人的手呀,活人怎麼會有那樣的手呢?
這要是傳出去了,整個月港,整個海澄縣,乃至整個泉州府,都會沸沸揚揚,驚惶四溢。
而月港自打開海,就是朝廷財源重地,金銀滾滾,年稅金可達百萬兩之多。朝廷北疆和西南的戰事可都指著這兒呢。盧仲遠這麼年輕就在靖海衛當指揮使,可一點都不想恐慌蔓延出去,影響到月港的海貿。
但是想到這裡,還不知道這艘船沉了之後會不會堵塞月港水道。月港乃天然良港,水道極深,尋常船隻沉沒一兩艘還不至於堵塞。但這艘大福船太大了,要是不想方設法清理一部分,有可能會堵住,至少會堵住大海船出海。
但盧仲遠又擔心彆人會發現裡麵有怪物,他甚至不確定那怪物被燒死了沒有。
死了八個兵丁,其中兩人是小旗官馬兵家丁,塘報該怎麼寫?說是有倭寇藏裡麵,可又沒有斬級和屍首,兵備道職方司那些郎中,南北兵部的大老爺,都察院的禦史們不知道會不會信。
而且本朝兵部還會派人到營房中具體查訪參戰士卒,按籍冊查驗人員,登錄口供。
那幾個見過怪物的兵丁照實說,那些大人們能信嗎?如果都謊稱是有倭寇,能瞞過兵部嗎?
所以在寫塘報上交之前,盧仲遠必須找一個好朋友幫忙,而他多半在泉州府。
所以盧仲遠快馬疾馳回靖海衛,準備換身衣服就飛奔去泉州府。他覺得這背後也許還有什麼更大的陰謀,必須要弄清楚這艘船的真實來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