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衛署衙之後,正好另一位指揮同知秦劍處理完了月港的事情,正率部回到署衙。
他一看到盧仲遠就忙問:“怎麼回事?有大股倭寇要打過來了?”
秦劍回到駐地,看到殺氣騰騰,旌旗招展,人頭攥動,全衛五千多人幾乎都緊張備戰起來,連南邊的衛所莊子也是莊門緊閉,盤查森嚴,他還以為是大股倭寇又要來了。
盧仲遠強忍疲勞,把基本的情況簡略的給秦劍說了說,這個國字臉的高大漢子聽得目瞪口呆,好幾次張嘴想說些什麼,竟然不知道自己要問什麼好。
直到盧仲遠親自帶著他到衛署衙旁邊的地窖觀看被“生擒”的幾個活死人同袍和縣丞黎兆林,秦劍才不得不信。
盧仲遠找來一隻小山羊,扔了進去,這幾個被鐵鏈麻繩拴著的,滿臉傷痕和灰敗腫脹,散發陣陣腐臭的活死人立刻撲了上去,把這隻山羊撕碎吞噬,如同瘋狗那般。
盧仲遠疲憊道:“現在情況就是這樣,我他娘塘報都不知道該怎麼寫了。”
秦劍又花了片刻來消化這些光怪陸離的信息,他低聲問:“你打算把這件事壓下去?先瞞起來再慢慢處理?”
盧仲遠非常認真嚴肅的搖頭:“沒可能,我的塘報隻能照實寫了。且不論海澄縣縣丞死在本衛我們能不能解釋,更重要的是那個王八羔子能把人變成這個鬼樣子,還從我們這裡跑出去了。抓不回他,我們負責,那是必然的。更要命的是被咬的人也會變成一樣的活死人。萬一他要是到海澄縣甚至泉州府投毒,那問題可就大了。”
秦劍一下子也充分認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然後他問:“你下一步怎麼打算?”
盧仲遠道:“我已經讓老鄧帶了二十多號馬兵四麵去追捕這個雜種。但是這個人十分狡猾,而且手段詭譎難測,我看老鄧夠嗆能找著他。到現在我們連他長什麼樣都不知道。
你把剩下的馬兵都帶出去,分作六隊,四隊環繞海澄縣東南西北,另外兩隊往泉州方向緩行。如果有大量的老百姓被咬了,就算沒有兵部的調令,我這邊也會直接全軍出動處置。
我現在要請海澄縣的仵作過來驗屍,驗完讓師爺一五一十的寫到塘報裡。反正科道官員和禦史也會來複核,如果海澄縣和泉州府被這人投毒,整個福建都司和行都司都來幫咱們也不夠使的。”
茲事體大,秦劍幾乎片刻不敢耽擱,立刻出去點發馬隊。
盧仲遠又囑咐道:“記著,遇到這種活死人,一定要射他們腦袋,其他地方不頂用。用鳥銃的馬兵就留著當信使了,半晌才能打一槍,屁用沒有,得馬弓手才行!”
靖海衛是南方衛所,有部分騎兵是使鳥銃的,盧仲遠在榆林一帶跟過父親在邊軍中見識,他曉得鳥銃在馬上不實用,好的馬弓手須臾之間便可連珠般射出三四箭,五步射麵,用來打這些狀若瘋狗的活死人最好,唯一的問題就是靖海衛的馬弓手太少了,全衛五千多男丁,是閩地頭號大衛所,能馳突騎射者不過二百餘人,昨日在那顧家十寶船的鬼船上還折了好幾個。
秦劍出發後,盧仲遠又安排了哨探馬兵去海澄縣縣衙告知縣丞黎兆林死訊,請求縣令立刻將縣中四名仵作和所有能找到的大夫全部帶來靖海衛駐地。
這一連串事情忙完之後,盧仲遠才在署衙坐下試圖休息一陣以等待海城縣衙來人,他這兩天可累得夠嗆。
但閉目之後,他總是心神不定,心中一陣陣悸動和亢奮,自己似乎,估算錯了什麼?!
片刻之後,盧仲遠猛然驚醒!
不對,這個人,還有陰謀!
最開始在月港那艘大號福船的第二層甲板,這個人暴起偷襲一個鳥銃兵時,應該是那個半人半蛸魚的怪物,用觸手掃倒了老張和老梅他們,好讓他有機會逃到下一層。
他有這能力,早就可以進入月港大肆破壞了。根本不必等到自己帶著靖海衛的官兵趕到。
更不用說此人還大費周章換了一個鳥銃兵的衣服混進了衛所駐地來。若不是自己警醒,先吩咐了把上過船的兵卒都管控起來,他恐怕也不必給同樣被關在北望樓東塔樓的另外六個弟兄下毒了。
或者說,這毒,他本是打算在另外一個情境下使用的。
他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也許,從一開始,就是靖海衛本身!
盧仲遠一個激靈,困意再次消失。此時衛署衙內,各個千戶都已經出去忙碌了,隻有幾個鎮撫和經曆偶爾帶人進出。
應該一直都不乏人走動。但盧仲遠還是不完全放心,又檢查了一遍印信文書和令旗都安然無恙,才又坐下。
隨即又立刻想到,有一個地方疏漏了!衛署衙後院,有三套院落,原是給指揮使和兩個指揮同知帶家眷居住的。
但盧仲遠,鄧傑和秦劍三人都還未娶親,他倆人雖有相好,一向也是在縣城中相會。
於是,盧仲遠就讓人把這三間院落拿來放置衛署衙雜物。
會不會,是那裡?
此人孤身一人,總不能是來靖海衛盜竊軍械銃炮盔甲的吧,若不是衝著印信令旗,一個人還可以輕鬆盜走的,隻剩下被盧仲遠下令挪到衛署衙後麵院落裡存放的靖海衛老檔了。
方才一大通折騰,駐地裡一直沒人走動的也就那三間院子了。
盧仲遠越想越覺得有道理,就是不知道那些靖海衛老檔裡能有什麼緊要的東西。他迅速穿上一身魚紋暗甲,將鐵護手,護心鏡,兜鏊一一穿戴整齊,一套下來得四十斤重呢,若在平時倒也無妨,這兩日勞累之後還真有點吃力。
隨後他命衛署衙門前的一名站崗兵丁去調來他標下甲隊鳥銃兵,要求戰具齊整,即穿戴暗甲,配齊小稍弓和腰刀,到齊之後將那衛署衙後邊三間院子圍起來。
然後他自己就急著先過去了。在東南沿海的衛所,常年不會穿戴整齊的盔甲,這裡炎熱濕潤,要麼靠海要麼水網縱橫,著甲作戰多有不便。
隻有最好的兵士,才會著甲出戰。本衛甲隊的馬步軍都是盧仲遠親選考較,執銃拉弓,無一不精,一旦著甲出陣,尋常倭寇海匪,山賊亂民,縱然有十倍之數也不能與之匹敵。
眼下這種活死人,到底是肉做的,應該咬不動自己身上這套暗甲和鐵臂手吧?
署衙後邊的三個小院落中,堆放舊檔的,應該是秦劍那個院子,這個身材高大的國字臉漢子自身雜物最少,盧仲遠就把舊檔全放在他屋子裡。
這些院子雖然他們三都不居住,但平時還是有衛所裡莊子上的雜役照看,尤其是那些年老孤寡的老兵,盧仲遠都儘量安排在駐地裡乾雜役,養著他們。
他走到秦劍那院子門前,本想高喊看看裡邊的雜役在不在,但伸手一推門,發現門隻是虛掩著並未關好,盧仲遠立刻抽出鋼刀全神戒備。
他慢慢推開那院門,裡麵是三間青磚瓦房,和北方院子裡喜歡帶水井不同,外邊有一個池塘通衢到此,所以做了個流水魚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