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人紛紛驚問:“得了這病還能治好嗎?有救嗎?”
盧仲遠道:“讓海澄縣和月港最老的仵作和大夫來跟大家說吧。把羅師傅和林大夫請上來。”
老仵作羅安帶著他的學徒,推出了一台手推車,手推車上放置著一具被剖開了的男屍,奇臭無比,引得眾人紛紛掩鼻。
羅安對著這死屍道:“此疫病隻要是被得了此症之人咬傷,就會入體。名為疫病,實為蟲病,類同蛔厥!得病之人,其牙口異變,牙齒變尖,變長,內中空心,一旦咬人,便會有蟲卵從中注入,蟲卵入體之後,片刻就會孵化,吸食人體臟器精血並會極快的爬行入腦,吞噬人腦,取而代之,結網如蜘蛛,繁衍數以百計。”
說罷羅安將砸開的死屍牙齒,剖開摘下的心肝脾肺腎,劈開的頭顱內部,一一展示給眾人看。
許多鄉紳把眼捂起來不忍直視,還有的當場就吐了。
月港資格最老的老船衣林大夫道:“這三日,老朽和幾位同袍,試了各種藥材和辦法,又看了羅仵作的驗屍情況。老朽隻能說,這疫病一旦染上,一旦被病患咬到,神仙難救。雖然還能健步如飛,實際上已然是行屍走肉矣!”
盧仲遠接過二人的話頭道:“這種疫病,最可怕之處在於,得了此病者,不畏疼痛,狀若瘋犬,除了想啃食人肉之外,彆無他求。一旦遇到常人,便會不顧一切的猛撲上去,縱使斬斷其雙腿,它們也會繼續徒手爬行追趕。”
“可以說,一旦被咬,即等同活死人,行屍走肉。”潘正最後補充到。
此言一出,在場之人嘩然,有不少人都說:“這是天譴吧?”
“除了媽祖娘娘誰還能把那麼大的沉船拖過來啊?”
“是不是該官府組織拜媽祖,或者去找道士,和尚,尼姑們來做法事?”
盧仲遠大聲道:“孔子有雲,敬鬼神而遠之。現在疫病已出,求神拜佛就算奏效也是遠水救不了近火。我跟潘大人,胡參將,拚著官位,軍職不要,把大家找來,不是聽你們哭求滿天神佛的!”
“都安靜!”周霸飽提一口氣,大喊一聲,聲震全場,可見他雖然已過盛年,仍然中氣十足。
“都聽盧指揮使和潘大人說,不要吵嚷。哪個廟敢說自己能治這種病的,我們就把這些活死人都送他廟裡去,誰建議的誰也要一起關進去!”
周霸心中煩躁,出言震懾全場。
盧仲遠對他投以讚許目光,他們兩人幾年前曾在福建西南並肩作戰,那是周霸解甲歸田前的最後一戰。
盧仲遠耐心道:“為今之計,隻有維持宵禁,組織鄉勇多加巡查,見有異狀人等,就圍捕或射殺!因為今天這個疫病,它不是天生天成,而是有人蓄意投毒!”
此言一出,眾人更是驚訝,議論紛紛。
盧仲遠又道:“此人投毒,還進我靖海衛駐地偷竊,致我軍士死傷多人。試想一下,萬一此人在海澄縣或月港或泉州府周邊大量投放此類毒蟲毒物,導致萬千黎民百姓發狂,四處吞噬活人。那豈不是天大的災禍?所以諸位請務必配合本衛,配合泉州遊兵營,配合潘縣令。大家要組織鄉勇鄉丁修築,或修補倭亂時期的柵欄,圍牆,碉樓。囤積糧秣,不輕易外出,不隨便讓外人進入。為控製突發情況,各村寨應當向本衛供應馬騾,以便本衛官兵能迅速馳援。另要捐助火藥,彈丸,鳥銃和佛朗機炮。下麵會給大家發一張清單,大部分事物都可緩辦,唯有馬騾一項,須得十萬火急,大村寨當捐馬二十匹,小村寨捐騾二十頭。諸位請仔細查看。”
潘正等盧仲遠說完,又站起來對大家道:“還有一事,我已經上了奏疏到朝廷,將事情悉數陳情清楚。請求朝廷準許加派清疫銀和平疫餉。靖海衛官兵,泉州遊兵營和各村寨鄉勇都可以按出勤日計餉,均發給行糧。事急從權,明日諸位請先按本縣計算數目,預繳三成,其餘不足者,我自會和泉州知府一同跟各個海商牙行請捐補足。有勞諸位啊,有勞諸位。”
這幾段話一出,眾鄉紳耆老的恐慌畏懼倒是被衝淡了許多,又紛紛抱怨起來。
有人追問道:“指揮使大人,到底是什麼人投毒?他是什麼動機啊,還未抓到此人嗎?”
盧仲遠道:“前日不幸被此人逃脫,目前仍在搜捕,這人有異術,可以在水中快若遊魚,憋氣長達半個時辰,確實不易追捕。”
眾人又是一陣議論紛紛,又有人問:“那他長什麼樣,有無特征?”
盧仲遠道:“此人中等身材,麵貌不明,也許可以變化,他有危險時,身上會長出類似望潮魚一樣的大觸手,極為危險,一旦遇到,可以立即射殺。不過他平時看起來跟常人可能沒什麼異樣。”
眾鄉紳直呼倒黴,直呼麻煩,甚至有人懷疑起會場中間這些一身腐臭,看起來跟屍體一樣的人,該不會是盧仲遠和潘正找來串通好的演戲法的騙子吧?
這縣城可能就是帶頭的,他們就是為了錢糧,為了馬匹。
按他們這麼說,投毒之人,這不清楚,那不明朗,那這鄉丁鄉勇動員,靖海衛和泉州府遊兵營要吃平疫餉,海澄縣和泉州府要收加派清疫銀,這得收到猴年馬月啊?
而且自打開海,漳泉一帶的有錢人大都和南洋的海商,甚至弗朗機夷人有密切關係。
如果長期宵禁,不讓生人進出,那他們在村寨裡的各種行當,各種貨物豈不是要放到爛為止?
一時間抱怨連連,也不乏人聲言懷疑。
潘正忙辯解道:“海澄縣雜項稅占朝廷歲入天下雜項銀的三分之一還多,我潘正幾個腦袋敢拿這件事開玩笑?你說黎縣丞是裝的,那你過去給他咬一口?!”
這下子連周霸怒吼也壓不住現場吵嚷紛紛的局麵了,畢竟涉及的是真金白銀,奪人錢財如殺人父母。要捐馬騾,捐清疫銀,加派平疫餉,做買賣還被限製生人進出了,這換誰一時半會兒也接受不了。
不一會兒就有人聲稱要上疏朝廷,評個公道!
本朝自開國之日,就允許平民百姓直接上疏天子,例如當年廣東陽江疏浚水利,官吏推諉,陽江民力貧乏,四周州縣都不願意相助,陽江一書生直接上疏天子明英宗,英宗立刻派人南下調查,最終為陽江大修水利,開墾水田數千頃,傳位嶺南多年美談。
眼看吵不出個結果,卻意外聽到靖海衛駐地吹響軍號,敲響戰鼓,更有鐘樓撞鐘,走卒敲鑼。
四響齊鳴,這是緊急軍情才有的待遇!
一名哨探斥候飛馬直入,甚至有些驚慌失措的滾落馬下大聲來報:“報!盧爺,大事不妙!海澄縣周家寨,疫病大發,全寨幾乎儘數傳染。得病者有近兩千之數,已經四散而出,正在鄉野間追咬他人。目前已向本縣方向,晉江城方向蔓延而去,興安寨等也告急!”
潘正聽聞,嚇得一屁股坐回椅子上。胡忠也大為震驚。
盧仲遠麵容嚴峻,眼神懾人,急問道:“秦劍和鄧傑呢?”
那名哨探道:“回稟大人,秦爺和鄧爺兩位同知大人已經各自帶領馬隊騾隊從東西兩頭堵截,追捕鄉間的得病之人!”
話音剛落,又有一人飛馬來到校場,滾落馬鞍來報:“報!小的奉靖海衛指揮同知秦劍之命趕來回報!興安寨失守!約二百人得疫病,正在奔躥!秦爺說,此間鄉勇久疏戰陣,軍器匱乏,實在不堪用!請盧爺速發援兵,秦爺建議,不論老舊盔甲,能著甲者當儘數著甲出戰。請速發本衛營兵,著暗甲,鐵臂手來援!如有一二漏網之魚進入海澄縣或晉江城,泉州府,後果不堪設想!”
潘正喃喃道:“兩千多人沒了,我也完了!”
但是盧仲遠可沒工夫哄他,他急忙對胡忠道:“胡參將,懇請泉州府遊兵營火速支援,火速支援!”
胡忠雖然還在震驚中,但畢竟是戚家軍出身,反應甚為迅速,什麼也不說了,立刻大喊“備馬回營!”
然後盧仲遠又對身邊家丁道:“你們帶二十個人,把這裡所有的鄉紳都給我帶回海澄縣縣城,要他們和潘縣令兩方具狀畫押,甘結在卷,互不反悔!最少要他們認了平疫餉和行糧!不然不讓他們回去,各村寨的鄉勇我另外派人去通知閉守門戶。”
說完走了幾步,盧仲遠忽然又回過頭來再叮囑一下他的心腹家丁:“你們把臉蒙上,把隊旗摘下,誰不簽字畫押,就給他點教訓。有人問就說是潘縣令的意思。”
家丁心領神會,立刻著手去辦。
然後盧仲遠調兵遣將,又想起找周霸商量,畢竟周家寨是周霸的地頭。
然而一片混亂時,周霸聽聞周家寨出事,便不再拖延,早已立刻衝出校場,找回自己的坐騎,揚鞭而去,畢竟他妻小都在周家寨圍屋居住,如何不心急如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