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當然有權恨我。”
“我恨物理學!”
“可如果沒有它,人類現在還是叢林和岩洞中愚鈍的動物。”
“但我現在並不比它們快樂多少!”
“但我快樂,也希望你能分享我的快樂。”
“那就讓孩子也一起分享吧,當她親眼看到父親的下場,長大後至少會遠離物理學這種毒品!”
“琳,把物理學稱為毒品,你也就從最深處認識了它。看,在這兩天你真正認識了多少東西,如果你早些理解這些,我們就不會有現在的悲劇了。”
那幾位****則在真理祭壇上努力勸說排險者,讓他拒絕那些科學家的要求。
美國總統說:“先生——我可以這麼稱呼您嗎?我們的世界裡最出色的科學家都在這裡了,您真想毀滅地球的科學嗎?”
排險者說:“沒有那麼嚴重,另一批科學精英會很快湧現並補上他們的位置,對宇宙奧秘的探索欲望是所有智慧生命的本性。”
“既然同為智慧生命,您就忍心殺死這些學者嗎?”
“這是他們自己的選擇,生命是他們自己的,他們當然可以用它來換取自己認為崇高的東西。”
“這個用不著您來提醒我們!”俄羅斯總統激動地說,“用生命來換取崇高的東西對人類來說並不佰生,在上個世紀的一場戰爭中,我的國家就有兩千多萬人這麼做了。但現在的事實是,那些科學家的生命什麼都換不到!隻有他們自己能得知那些知識,這之後,你隻給他們十分鐘的生存時間!他們對終真理的欲望已成為一種地地道道的變態,這您是清楚的!”
“我清楚的是,他們是這個星球上僅有的正常人。”
元首們麵麵相窺,然後都困惑地看著排險者,說他們不明白他的意思。
排險者伸開雙臂擁抱天空:“當宇宙的和諧之美一覽無遺地展現在你麵前時,生命隻是一個很小的代價。”
“但他們看到這美後隻能再活十分鐘!”
“就是沒有這十分鐘,僅僅經曆看到那終極之美的過程,也是值得的。”
元首們又互相看了看,都搖頭苦笑。
“隨著文明的進化,像他們這樣的人會漸漸多起來的,”排險者指指真理祭壇下的科學家們說:“最後,當生存問題完全解決,當愛情因個體的異化和融和而消失,當藝術因過分的精致和晦澀而最終死亡,對宇宙終極美的追求便成為文明存在的唯一寄托,他們的這種行為方式也就符合了整個世界的基本價值觀。”
元首們沉默了一會兒,試著理解排險者的話,美國總統突然哈哈大笑起來,“先生,您在耍我們,您在耍弄整個人類!”
排險者露出一臉困惑:“我不明白……”
日本首相說:“人類還沒有笨到你想像的程度,你話中的邏輯錯誤連小孩子都明白!”
排險者顯得更加困惑了:“我看不出這有什麼邏輯錯誤。”
美國總統冷笑著說:“一萬億年後,我們的宇宙肯定充滿了高度進化的文明,照您的意思,對終極真理的這種變態的欲望將成為整個宇宙的基本價值觀,那時全宇宙的文明將一致同意,用超高能的試驗來探索囊括所有宇宙的超統一模型,不惜在這種試驗中毀滅包括自己在內的一切?您想告訴我們這種事會發生?!”
排險者盯著元首們長時間不說話,那怪異的目光使他們不寒而栗,他們中有人似乎悟出了什麼:
“您是說……”
排險者舉起一隻手製止他說下去,然後向真理祭壇的邊緣走去,在那裡,他用響亮的聲音對所有人說:
“你們一定很想知道我們是如何得到這個宇宙的大統一模型的,現在可以告訴你們了。”
“很久很久以前,我們的宇宙比現在小得多,而且很熱,恒星還沒有出現,但已有物質從能量中沉澱出來,形成彌漫在發著紅光的太空中的星雲。這時生命已經出現了,那是一種力場與稀薄的物質共同構成的生物,其個體看上去很像太空中的龍卷風。這種星雲生物的進化速度快得像閃電,很快產生了遍布全宇宙的高度文明。當星雲文明對宇宙終極真理的渴望達到頂峰時,全宇宙的所有世界一致同意,冒著真空衰變的危險進行創世能級的試驗,以探索宇宙的大統一模型。”
“星雲生物操縱物質世界的方式與現今宇宙中的生命完全不同,由於沒有足夠多的物質可供使用,他們的個體自己進化為自己想要的東西。在最後的決定做出後,某些世界中的一些個體飛快地進化,把自己進化為加速器的一部分。最後,上百萬個這樣的星雲生物排列起來,組成了一台能把粒子加速到創世能級的高能加速器。加速器啟動後,暗紅色的星雲中出現了一個發出耀眼藍光的燦爛光環。”
“他們深知這個試驗的危險,在試驗進行的同時把得到的結果用引力波發射出去,引力波是唯一能在真空衰變後存留下來的信息載體。”
“加速器運行了一段時間後,真空衰變發生了,低能級的真空球從原子大小以光速膨脹,轉眼間擴大到天文尺度,內部的一切蒸發貽儘。真空球的膨脹速度大於宇宙的膨脹速度,雖然經過了漫長的時間,最後還是毀滅了整個宇宙。”
“漫長的歲月過去了,在空無一物的宇宙中,被蒸發的物質緩慢地重新沉澱凝結,星雲又出現了,但宇宙一片死寂,直到恒星和行星出現,生命才在宇宙中重新萌發。而這時,早已毀滅的星雲文明發出的引力波還在宇宙中回蕩,實體物質的重新出現使它迅速衰減,但就在它完全消失以前,被新宇宙中最早出現的文明接收到,它所帶的信息被破譯,從這遠古的試驗數據中,新文明得到了大統一模型。他們發現,對建立模型最關鍵的數據,是在真空衰變前萬分之一秒左右產生的。”
“讓我們的思緒再回到那個毀滅中的星雲宇宙,由於真空球以光速膨脹,球體之外的所有文明世界都處於光錐視界之外,不可能預知災難的到來,在真空球到達之前,這些世界一定在專心地接收著加速器產生的數據。在他們收到足夠建立大統一模型的數據後的萬分之一秒,真空球毀滅了一切。但請注意一點:星雲生物的思維頻率極高,萬分之一秒對他們來說是一段相當長的時間,所以他們有可能在生命的最後時刻推導出了大統一模型。當然,這也可能隻是我們的一種自我安慰,更有可能的是他們最後什麼也沒推導出來,星雲文明掀開了宇宙的麵紗,但他們自己沒來得及向宇宙那終極的美瞥一眼就毀滅了。更為可敬的是,開始試驗前他們可能已經想到了這種可能,犧牲自己,把那些包含著宇宙終極秘密的數據傳給遙遠未來的文明。”
“現在你們應該明白,對宇宙終極真理的追求,是文明的最終目標和歸宿。”
排險者的講述使真理祭壇上下的所有人陷入長久的沉思中,不管這個世界對他最後那句話是否認同,有一點可以肯定:它將對今後人類思想和文化的進程產生重大影響。
美國總統首先打破沉默說:“您為文明描述了一幅陰暗的前景,難道生命這漫長進程中所有的努力和希望,都是為了那飛蛾撲火的一瞬間?”
“飛蛾並不覺得陰暗,它至少享受了短暫的光明。”
“人類絕不可能接受這樣的人生觀!”
“這完全可以理解。在我們這個真空衰變後重生的宇宙中,文明還處於萌芽階段,各個世界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追求著不同的目標,對大多數世界來說,對終極真理的追求並不具有至高無上的意義,為此而冒著毀滅宇宙的危險,對宇宙中大多數生命是不公平的。即使在我自己的世界中,也並非所有的成員都願意為此犧牲一切。所以,我們自己沒有繼續進行探索超統一模型的高能試驗,並在整個宇宙中建立了排險係統。但我們相信,隨著文明的進化,總有一天宇宙中的所有世界都會認同文明的終極目標。其實就是現在,就是在你們這樣一個嬰兒文明中,已經有人認同了這個目標。好了,時間快到了,如果各位不想用生命換取真理,就請你們下去,讓那些想這麼做的人上來。”
元首們走下真理祭壇,來到那些科學家麵前,進行最後的努力。
法國總統說:“能不能這樣:把這事稍往後放一放,讓我陪大家去體驗另一種生活,讓我們放鬆自己,在黃昏的鳥鳴中看著夜幕降臨大地,在銀色的月光下聽著懷舊的音樂,喝著美酒想著你心愛的人……這時你們就會發現,終極真理並不像你們想的那麼重要,與你們追求的虛無飄渺的宇宙和諧之美相比,這樣的美更讓人陶醉。”
一位物理學家冷冷地說:“所有的生活都是合理的,我們沒必要互相理解。”
法國元首還想說什麼,美國總統已失去了耐心:“好了,不要對牛彈琴了!您還看不出來這是怎樣一群毫無責任心的人?還看不出這是怎樣一群騙子?!他們聲稱為全人類的利益而研究,其實隻是拿社會的財富滿足自己的欲望,滿足他們對那種玄虛的宇宙和諧美的變態欲望,這和拿公款嫖娼有什麼區彆?!”
丁儀擠上前來拍拍他的肩膀笑著說:“總統先生,科學發展到今天,終於有人對它的本質進行了比較準確的定義。”
旁邊的鬆田誠一說:“我們早就承認這點,並反複聲明,但一直沒人相信我們。”
交換
生命和真理的交換開始了。
第一批八位數字家沿著長長的坡道向真理祭壇上走去。這時,沙漠上沒有一絲風,仿佛大自然屏住了呼吸,寂靜龐罩著一切,剛剛升起的太陽把他們的影子長長地投在沙漠上,那幾條長影是這個凝固的世界中唯一能動的東西。
數學家們的身影消失在真理祭壇上,下麵的人們看不到他們了。所有的人都凝神聽著,他們首先聽到祭壇上傳來的排險者的聲音,在死一般的寂靜中這聲音很清晰:
“請提出問題。”
接著是一位數學家的聲音:“我們想看到費爾瑪和哥德巴赫兩個猜想的最後證明。”
“好的,但證明很長,時間隻夠你們看關鍵的部分,其餘用文字說明。”
排險者是如何向科學家們傳授知識的,以後對人類一直是個謎。在遠處的監視飛機上拍下的圖像中,科學家們都在仰起頭看著天空,而他們看的方向上空無一物,一個普遍被接受的說法是:外星人用某種思維波把信息直接輸入到他們的大腦中。但實際情況比那要簡單的多:排險者把信息投射在天空上,在真理祭壇上的人看來,整個地球的天空變成了一個顯示屏,而在祭壇之外的角度什麼都看不到。
一個小時過去了,真理祭壇上有個聲音打破了寂靜,有人說:“我們看完了。”
接著是排險者平靜的回答:“你們還有十分鐘的時間。”
真理祭壇上隱隱傳來了多個人的交談聲,隻能聽清隻言片語,但能清楚地感受到那些人的興奮和喜悅,像是一群在黑暗的隧道中跋涉了一年的人突然看到了洞口的光亮。
“……這完全是全新的……”,“……怎麼可能……”,“……我以前在直覺上……”,“……天啊,真是……”
當十分鐘就要結束時間,真理祭壇上響起了一個清晰的聲音:“請接受我們八個人真誠的謝意。”
真理祭壇上閃起一片強光,強光消失後,下麵的人們看到八個等離子體火球從祭壇上升起,輕盈地向高處飄升,它們的光度漸漸減弱,由明亮的黃色變成柔和的桔紅色,最後一個接一個地消失在藍色的天空中,整個過程悄無聲息。從監視飛機上看,真理祭壇上隻剩下排險者站在圓心。
“下一批!”他高聲說。
在上萬人的凝視下,又有十一個人走上了真理祭壇。
“請提出問題。”
“我們是古生物學家,想知道地球上恐龍滅絕的真正原因。”
古生物學家們開始仰望長空,但所用的時間比剛才數學家們短得多,很快有人對排險者說:“我們知道了,謝謝!”
“你們還有十分鐘。”
“……好了,七巧板對上了……”,“……做夢也不會想到那方麵去……”,“……難道還有比這更……”
然後強光出現又消失,十一個火球從真理祭壇上飄起,很快消失在沙漠上空。
……
一批又一批的科學家走上真理祭壇,完成了生命和真理的交換,在強光中化為美麗的火球飄逝而去。
一切都在莊嚴與寧靜中進行,真理祭壇下麵,預料中生離死彆的景象並沒有出現,全世界的人們靜靜地看著這壯麗的景象,心靈被深深地震攝了,人類在經曆著一場有史以來最大的靈魂洗禮。
一個白天的時間不知不覺過去了,太陽已在西方地平線處落下了一半,夕陽給真理祭壇撒上了一層金輝。物理學家們開始走向祭壇,他們是人數最多的一批,有八十六人。就在這一群人剛剛走上坡道時,從日出時一直持續到現在的寂靜被一個童聲打破了。
“爸爸!!”文文哭喊著從草坪上的人群中衝出來,一直跑到坡道前,衝進那群物理學家中,抱住了丁儀的腿,“爸爸,我不讓你變成火球飛走!!”
丁儀輕輕抱起了女兒,問她:“文文,告訴爸爸,你能記起來的最讓自己難受的事是什麼?”
文文抽泣著想了幾秒鐘,說:“我一直在沙漠裡長大,最……最想去動物園,上次爸爸去南方開會,帶我去了那邊的一個大大的動物園,可剛進去,你的電話就響了,說工作上有急事,那是個天然動物園,小孩兒一定要大們帶著才能進去,我也隻好跟你回去了,後來你再也沒時間帶我去。爸爸,這是最讓我難受的事兒,在回來的飛機上我一直哭。”
丁儀說:“但是,好孩子,那個動物園你以後肯定有機會去,媽媽以後會帶文文去的。爸爸現在也在一個大動物園的門口,那裡麵也有爸爸做夢都想看到的神奇的東西,而爸爸如果這次不去,以後真的再也沒機會了。”
文文用淚汪汪的大眼睛呆呆地看了爸爸一會兒,點點頭說:“那……那爸爸就去吧。”
方琳走過來,從丁儀懷中抱走了女兒,眼睛看著前麵矗立的真理祭壇說:“文文,你爸爸是世界上最壞的爸爸,但他真的很想去那個動物園。”
丁儀兩眼看著地麵,用近乎祈求的聲調說:“是的文文,爸爸真的很想去。”
方琳用冷冷的目光看著丁儀說:“冷血的基本粒子,去完成你最後的碰撞吧,記住,我絕不會讓你女兒成為物理學家的!”
這群人正要轉身走去,另一個女性的聲音使他們又停了下來。
“鬆田君,你要再向上走,我就死在你麵前!”
說話的是一位嬌小美麗的日本姑娘,她此時站在坡道起點的草地上,把一支銀色的小手槍頂在自己的太陽穴上。
鬆田誠一從那群物理學家中走了出來,走到姑娘的麵前,直視著她的雙眼說:“泉子,還記得北海道那個寒冷的早晨嗎?你說要出道題考驗我是否真的愛你,你問我,如果你的臉在火災中被燒得不成樣子,我該怎麼辦?我說我將忠貞不逾地陪伴你一生。你聽到這回答後很失望,說我並不是真的愛你,如果我真的愛你,就會弄瞎自己的雙眼,讓一個美麗的泉子永遠留在心中。”
泉子拿槍的手沒有動,但美麗的雙眼盈滿了淚水。
鬆田誠一接著說:“所以,親愛的,你深知美對一個人生命的重要,現在,宇宙終極之美就在我麵前,我能不看她一眼嗎?”
“你再向上走一步我就開槍!”
鬆田誠一對她微笑了一下,輕聲說:“泉子,天上見。”然後轉身和其他物理學家一起沿坡道走向真理祭壇,身後脆弱的槍聲、腦漿濺落在草地上的聲音和柔軟的軀體倒地的聲音,都沒使他們回頭。
物理學家們走上了真理祭壇那圓形的頂麵,在圓心,排險者微笑著向他們致意。突然間,映著晚霞的天空消失了,地平線處的夕陽消失了,沙漠和草地都消失了,真理祭壇懸浮於無際的黑色太空中,這是創世前的黑夜,沒有一顆星星。排險者揮手指向一個方向,物理學家們看到在遙遠的黑色深淵中有一顆金色的星星,它開始小得難以看清,後來由一個亮點漸漸增大,開始具有麵積和形狀,他們看出那是一個向這裡漂來的旋渦星係。星係很快增大,顯出它滂礴的氣勢。距離更近一些後,他們發現星係中的恒星都是數字和符號,它們組成的方程式構成了這金色星海中的一排排波浪。
宇宙大統一模型緩慢而莊嚴地從物理學家們的上空移過。
……
當八十六個火球從真理祭壇上升起時,方琳眼前一黑倒在草地上,她隱約聽到文文的聲音:
“媽媽,那些哪個是爸爸?”
最後一個上真理祭壇的人是史蒂芬·霍金,他的電動輪椅沿著長長的坡道慢慢向上移動,像一隻在樹枝上爬行的昆蟲。他那仿佛已抽去骨胳的綿軟的身軀癱陷在輪椅中,像一支在高溫中變軟且即將熔化的蠟燭。
輪椅終於開上了祭壇,在空曠的圓麵上開到了排險者麵前。這時,太陽落下了一段時間,暗藍色的天空中有零星的星星出現,祭壇周圍的沙漠和草地模糊了。
“博士,您的問題?”排險者問,對霍金,他似乎並沒有表示出比對其他人更多的尊重,他麵帶著毫無特點的微笑,聽著博士輪椅上的擴音器中發出的呆板的電子聲音:
“宇宙的目的是什麼?”
天空中沒有答案出現,排險者臉上的微笑消失了,他的雙眼中掠過了一絲不易覺察的恐慌。
“先生?”霍金問。
仍是沉默,天空仍是一片空曠,在地球的幾縷薄雲後麵,宇宙的群星正在湧現。
“先生?”霍金又問。
“博士,出口在您後麵。”排險者說。
“這是答案嗎?”
排險者搖搖頭:“我是說您可以回去了。”
“你不知道?”
排險者點點頭說:“我不知道。”這時,他的麵容第一次不僅是一個人類符號,一陣的悲哀的黑雲湧上這張臉,這悲哀表現得那樣生動和富有個性,這時誰也不懷疑他是一個人,而且是一個最平常因而最不平常的普通人。
“我怎麼知道。”排險者喃喃地說。
尾聲
十五年之後的一個夜晚,在已被變成草原的昔日的塔克拉瑪乾沙漠上,有一對母女正在交談。母親四十多歲,但白發已過早在出現在她的雙鬢,從那飽經風霜的雙眼中透出的,除了憂傷就是疲倦。女兒是一位苗條的少女,大而清徹的雙眸中映著晶瑩的星光。
母親在柔軟的草地上坐下來,兩眼失神地看著模糊的地平線說:“文文,你當初報考你爸爸母校的物理係,現在又要攻讀量子引力專業的博士學位,媽都沒攔你。你可以成為一名理論物理家,甚至可以把這門學科當做自己唯一的精神寄托,但,文文,媽求你了,千萬不要越過那條線啊!”
文文仰望著燦爛的銀河,說:“媽媽,你能想像,這一切都來自於二百億年前一個沒有大小的奇點嗎?宇宙早就越過那條線了。”
方琳站起來,抓著女兒的肩膀說:“孩子,求你彆這樣!”
文文雙眼仍凝視著星空,一動不動。
“文文,你在聽媽媽說話嗎?你怎麼了?!”方琳搖晃著女兒,文文的目光仍被星海吸住收不回來,她盯著群星問:
“媽媽,宇宙的目的是什麼?”
“啊……不——”方琳徹底崩潰了,又跌坐在草地上,雙手捂著臉抽泣著,“孩子,彆,彆這樣!”
文文終於收回了目光,蹲下來扶著媽媽的雙肩,輕聲問道:“那麼,媽媽,人生的目的是什麼?”
這個問題像一塊冰,使方琳灼燒的心立刻冷了下來,她扭頭看了女兒一眼,然後看著遠方深思著,十五年前,就在她看著的那個方向,曾矗立過真理祭壇,再遠些,愛因斯坦赤道曾穿過沙漠。
微風吹來,草海上湧起道道波紋,仿佛是星空下無際的騷動的人海,向整個宇宙無聲地歌唱著。
“不知道,我怎麼知道呢?”方琳喃喃地說。
2001.09.26初稿於娘子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