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服冷香好女忽大病 食胭脂癡兒又發癲(2 / 2)

大觀園消遣日 噢乖 7061 字 5個月前

卻說裡屋,寶釵抱病於床榻,薛母與平兒鶯兒陪在床邊照看,這幾個女人一直不言不語,也都被隔壁宴桌上的動靜吸引了心神,薛母更是浮想聯翩,思想起兩個月前在公主府低聲下氣,就為巴結皇家,今兒遇上現成的人脈,又是沾親帶故,以後必要好好把握住才是。

寶釵把外麵的話聽了些去,再看母親對她欲言又止的樣子,胸中熱毒再也壓製不住,喘得竟如漏了氣兒的風箱般,待漸漸發了一身熱汗,炙極而衰,渾身驟然轉冷,忙掖了掖被子,把腦袋埋進檔頭裡,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

薛母見女兒不喘了,恍惚間不知幾時回過神來,忙換了歡歡喜喜的神色,推開碧紗櫥,一麵從裡屋出來一麵也跟著湊趣兒道:“你們光顧著慶祝了,也算我一個。”

於是王熙鳳又笑著給她姑姑添了熱酒。

席位緊鄰著賈璦的寶玉看著這些,心中愈發落寞。賈璦沒來之前,每次家宴,寶玉都是眾星捧月的待遇,而今他卻無人問津了。就連一向寵他的老祖宗,也把他忘在腦後,許久沒跟他搭話了。

家宴結束,已經是申時七刻。

在臘月時節,這個點上,暮色已經漸漸起來了。

榮慶堂內,掌了燈,撤了宴,賈母還覺不儘興,又吩咐人擺了八仙桌,置了牌九,和賈璦、熙鳳、薛姨媽組了牌局,隨意推著牌九撈著家常。其餘的丫鬟們,則圍在後麵來回跟主子們擺小動作。於是牌桌上不是老封君贏牌就是賈璦贏牌,王熙鳳跟尤氏怨聲載道的誇讚祖孫二人手氣好。

賈母因坐在賈璦對麵,一邊打著牌又一邊仔細端詳著賈璦的摸樣,越看心裡越發慌,這孩子眉眼神韻越看越不像賈家孩子,倒跟太上皇那一家子有幾分相像。

再思及帝姑將這孩子錄入玉牒,由不得賈母不往那些見不得人的地方想,想著想著,人就惶惶不安起來。賈母將近八旬的人了,又是侯門相府出來的姑娘,見識閱曆豐富,掰起謊來,也是一套一套的,在她看來,帝胄侯門,雖尊孔儒,卻又以持權犯禁為樂,免不了有臟唐臭漢之風,本朝也不例外。

無論怎麼想,這賈璦於賈家而言,都像是個瘟神爺,觀之不祥,偏偏還得小心翼翼的供奉起來。是福是禍,全不由賈家做主,全憑皇家那幾位話事人的心情。

賈母捋一捋其中驚險處,麵子上,仍跟大家在牌桌上歡聲笑語不迭。

黛玉先天體弱,氣血雙虛,不喜冬日外出憨玩。於是由探春惜春陪著,在榻上坐著,手裡一邊解著九連環,一邊聽著牌桌上的溫馨和睦,心生愜意。

寶玉覺著乏味,進裡屋去瞧寶釵,誰料寶釵睡著了,也沒理會他。

寶玉討個沒趣兒,悶悶的出了榮慶堂,一路去了西廂房,就見房裡眾丫鬟們,綺霰與襲人坐在炕頭打著絡子,秋紋與碧痕在妝台邊製著胭脂膏子。

寶玉看見胭脂膏子,三兩步走上近前,突然伸手就抓了一把,塞進嘴裡,狠狠咀嚼起來,一邊吃,一邊落淚。

秋紋與碧痕見胭脂盒子跌落在地,本要發作脾氣,一見寶玉大嚼著胭脂膏子,一股子瘋勁兒,一時間慌作一團。

襲人抬起頭來看見,也被嚇了一跳,他服侍寶玉這麼多年,頭一次看見寶玉這樣。

襲人趕忙上前,扶著寶玉問:“我的小祖宗,你又怎麼了?”

寶玉忽然嚎啕大哭,“以前林妹妹、雲妹妹、寶姐姐,都跟我形影不離,自從來了個璦兄弟,他們一個個都不把我當回事兒了。”

“嘿呦喂。”襲人忙撫著寶玉胸脯安慰,“我還以為多大點事兒呢,那個璦二爺,剛剛回來認了親,家裡太太小姐們,可不得多關照著點,你又何苦爭風吃醋。”

寶玉吐出一大包紅漿,看著就像吐血,又把襲人心疼地趕緊拍打後背,其她幾個丫鬟也忙拿了帕子,給寶玉擦拭。

正這麼手忙腳亂之際,賈政忽然進了門來,看到寶玉血淋淋的嘴,被唬了一跳。

幾位丫鬟忙低下頭請安,眉眼間寫滿了慌張。

待政老爺定了定神,聞到濃烈的胭脂香味,這才緩過勁兒來,心中無名火起,“你個孽畜,又在搞什麼鬼把戲?”

寶玉心知父親最不喜歡他吃胭脂膏子的癖好,而今日情狀比往日過份百倍,隻怕是要挨一頓好打才能罷休,頓時嚇得腿一軟,跪倒在地,一言不發。

賈政氣得拿手一扶額,“我是幾世修來的報應,攤上你這麼個玩意兒,罷罷罷,你且聽好……”

政老爺正了正麵色,負手而立,“你舅舅今兒回京朝覲,我去王家敬了杯接風酒,跟他提起公主殿下的那番話,他思忖良久,勸你學學自汙之道,可我讀書為官這半輩子,拚儘力氣,爭榮誇耀都嫌不夠功夫,哪裡有膽子琢磨自汙?這一時間,把我難倒了。”

賈政踱步幾個來回,“依我看,以後四書五經,你就不要讀了,去玩你的才是正經,誰再勸你讀書上進,我就把他亂棍打死!”

寶玉一時間咂摸過味兒來,以為父親是在說反話,嚇得以頭戳地,渾身打顫,嘴裡紅汁倒灌進鼻子,嗆得眼淚橫流。

誰料賈政說完話,冷哼一聲,就轉身走了。

丫鬟們忙攙扶寶玉起身,也覺得老爺在說反話,並不覺反常。

襲人經常陪著寶玉聽賈政督促學業,反話聽了不是一回兩回,也覺得老爺這次又是在說反話,趕緊又勸寶玉以後少吃些胭脂,彆把老爺氣出個好歹來。

寶玉抬起頭,就見窗外晴雯、麝月挑燈自甬道路過,心中正起了喜意,以為晴雯麝月知道老爺訓話,來安慰他。誰料晴雯麝月徑直去了榮慶堂,片刻後,又陪賈璦出了榮慶堂,一路主仆說笑複又從甬道路過。

晴雯給賈璦指了指西廂房,說這是寶玉丫鬟們住的地兒,賈璦轉頭看了一眼,寶玉隻以為三人要進來,慌得連忙讓自己躲牆根下,趕緊用袖子抹了抹嘴臉。秋紋等丫鬟因不知緣故,紛紛玩笑道:“二爺塗個大花臉子,這是要上戲台嗎?”寶玉憨憨一笑,心中更覺蕭索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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