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又有什麼辦法?如果硯春你覺得不行的話,那乾脆讓曉海解決好了,曉海一定會有辦法的。”
冬雪阿姨的話頗有深意,也正因為如此,聽起來反而更加令人惡心。
人們常常會用一層糖衣把苦澀的藥物包裹起來,這樣才好下肚。
而將她話語中那層薄糖衣給浸濕融化後,清源曉海便能看見其中的本質。
可那並不是苦口婆心的良藥。
清源曉海在腦海中不禁浮現出蘭子姐的話——
「大人其實也沒什麼了不起的」。
一旁的冬雪硯春則猛烈地發聲抗議,嗓音宛如有風吹樹洞的蒼白。
“是誰允許你把曉海扯進來的!”
“你這是什麼話?哪裡是扯進來——?”
冬雪阿姨的眉頭緊皺,雙手抱臂理所當然地說道,
“我從來都把曉海當成自己的女婿看,你們兩人從小玩到大,將來是一定會結婚的,我們都是一家人了。”
果然,又是這樣。
冬雪硯春愕然瞪大雙眼,難以置信地搖了搖頭,眼眶裡水氣氤氳。
“我從來都沒......”
“我會想辦法的,能再托幾天時間嗎?”
清源曉海安慰般地摁住冬雪硯春的肩膀,臉色平靜地望向冬雪阿姨說,
“一共多少錢?”
冬雪母女臉上的表情產生了巨大的反差,冬雪硯春的沉重視線像是在地上爬行似的,緩緩落在他的身上。
“抱歉啊曉海,實際上不多的,我們隻是這個月的欠款還不上了,一共三十萬。”
眼前的稻草人露出溫和的笑容,仿佛早知道會發生這種情況。
清源曉海哪怕知道上套了,但也沒任何辦法。
至於光一個月就要還三十萬,實際的總數不知道多少,可能太多了,害怕把他給嚇跑。
清源曉海把肺部殘留的空氣全部呼了出去。
“最晚幾天?”
“明天就要交了呢,哎......”
冬雪阿姨刻意顯露出一副為難的神色,讓清源曉海惡心到動彈不得。
“我想想辦法,但我也不確定有沒有。”
自己現在的存款隻有區區十幾萬,上次還在漁麥麵前裝了一次花了一萬。
不僅如此,他還要維護尊嚴每個月給父親的賬戶轉錢,還上之前治療新冠的費用。
“哎呀,我知道你在說笑,但你的父親不是寫書的嗎?聽說他有很多錢,要不然也不可能一留就留五十萬吧?聽說這還隻是一兩個月的生活費。”
她以輕快的口吻下了結論,讓清源曉海的血頓時衝到了腦子裡,整張臉都變得火辣辣的疼。
“不過曉海你放心,我愛人經商的天賦很高,一定會還上的。”
“......”
很多人都認為自己並不平凡,而這些人的大量存在讓清源曉海感到很是煩悶。
另一方麵,他又對那些人的高度自我肯定而感到羨慕。
“行了,我就不打擾你們了,年輕人還要多多培養感情呢。”
冬雪阿姨轉過身,像幽靈一樣悄無聲息地走進了「囧」字的房子裡。
柏油路吸收了白天的熱量,哪怕沒有趴在地上,也能感受到些許的溫熱。
“曉海,我能去你家嗎......”
冬雪硯春的手忽然握住清源曉海的大拇指,和那氣若遊絲的聲音相反,她突然抓住自己的力氣,大到令人生疼。
清源曉海的心臟一縮,仿佛被緊緊握住,為了排遣不安,他吐出一大口氣。
“好。”
◇
冬雪硯春一走進清源曉海的家,就把書包垂直地放在地上,人像行屍走肉一樣來到沙發。
她沒有坐下去,而是像突然沒電的玩具,先是膝蓋彎曲,躬著身軀跪在地板上,臉埋在沙發的抱枕裡。
濕漉漉的啜泣聲彷如從毛孔滲入清源曉海的身體,濕氣沾染了全身,變得無比沉重。
“......你能不能,不要這樣對我啊。”
已經灌滿到邊緣的情感終於從她的心裡滿貫而出,卻脆弱地像一層薄薄的玻璃,讓清源曉海眼簾一垂。
“說的什麼話,我不是很正常嗎?”
冬雪硯春有些惆悵地抬起頭,睫毛都已經被眼淚弄的一塌糊塗。
看著她癱瘓在地板上哭泣的一幕,讓清源曉海如何都無所適從。
他從沒見過冬雪硯春哭過。
“這是我的事情,隻能讓我自己想辦法消化,這不應該讓你來替我背負。”
冬雪硯春的語氣極為真摯,逼得清源曉海不得不正視,暈開的夕陽為她的側臉染上幾抹紅暈,沙發延伸而出的陰影吞噬著兩人的影子。
“我不覺得這單純是你的事。”
他的視線在遊戈的時候落在樓梯間,在那裡,能看見一個不自然的陰影落在樓道的牆壁上。
清源曉海立刻明白,那是漁麥在偷聽,她宛如一枚蠶繭化石,埋在冰原的底層一動不動。
雖然光線出賣了她,但自己也沒出口喊她的心情了。
冬雪硯春忽然陷入沉默,十秒,二十秒,三十秒。
在清源曉海在心中數數的時候,鼻子深處也開始發酸,為了忍住心情,他反射性地抿了抿嘴,毫無意義的揚起嘴角。
過了不知多久,冬雪硯春抱緊雙臂,白皙的手指陷入皮膚。
“曉海.......我......對不起。”
“我不是想要你的道歉。”
“我知道,但是真的對不起。”
清源曉海小心翼翼地走向冬雪硯春,同樣跪在地板上,手臂撐住沙發說:
“要不還是想點開心的事情吧?”
“可我要想些什麼好?”
她的指尖顫抖的厲害,從黑色短發的縫隙間,可以看見幾近透明的雪白肌膚,與窗外灑落進來的橘色陽光形成鮮明對比。
“如果行的話,想想我也好嘛。”清源曉海開玩笑般的聲音在地板和天花板間彈跳。
冬雪硯春咬緊下唇,纖長的睫毛上下顫動,眼眸中煙波流轉。
“完、完蛋了,我這不是變得更想哭嗎,曉海你個混蛋!”
她突然大聲哭泣起來,讓清源曉海一時無語,怎麼辦,必須說點什麼才行,可是卻想不到該說什麼。
清源曉海隻好故作驚慌失措地撫摸著她的頭發,急匆匆地安慰道:
“彆哭彆哭,你的臉那麼好看,要是妝化了就糟糕了——”
“不、不要用像摸狗一樣的手法摸我的頭發了。”她吐槽的聲線裡夾雜著嗚咽,“而且我才沒化妝啊——”
清源曉海笑著說道:“行了,漁麥還在樓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