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爾迪內特走到德內爾的身邊,看了看桌子上分得整整齊齊的信件,無奈地搖頭:“那就老規矩吧,把十七區那邊的給我,你在那邊有沒有想去拜訪的人?我隨時可以跟你換換。”
“沒有,倒是你想去香榭麗舍大街看一眼閱兵式嗎?”德內爾將一封發往香榭麗舍的信件從自己的那一捆中撿了出來,“據說今年盛況空前。”
不出所料,貝爾迪內特乾脆利索地拒絕了:“我對這些不感興趣。”
收拾完了一切的德內爾向貝爾迪內特告彆,來到大廳中等待著薇爾莉特把錢給自己(送花這種事情還是不要為她代付了)。八點零五分,薇爾莉特出現在了樓梯上,她看到德內爾的樣子就笑了:“阿讓,你像個士兵一樣。”
薇爾莉特把兩個蘇放到了德內爾的胸兜裡,半開玩笑地看著嚴肅的德內爾:“像以前一樣多買一點紫羅蘭,我周末可是要去驗收的。”
“明白。”
讓·德內爾打開郵政公司的大門,順便撕下了昨天的日曆。
今天是1938年7月14日,國慶節。
世界大戰勝利後二十年國慶,法蘭西陸軍、海軍、陸戰隊、殖民地軍、空軍悉數登場,坦克縱隊和摩托化部隊聲勢驚人,共和國最先進的戰鬥機——M.S406驕傲地劃過湛藍的天空。
自由、平等、團結!
德內爾將三色旗插在了公墓的十字架上,國旗隨風微微晃動,那麼可愛,那麼高潔。他小心翼翼地拂去十字架上的灰塵,凝視著銘刻有“基爾伯特·薩布雷·布乾維爾”字樣的墓碑,緩緩說道:“我真羨慕您,吉爾伯特少校,可是我猜您也羨慕我,或許是上帝在捉弄我們。你應該和薇爾莉特白頭偕老,而我……”
“我應該爛在戰壕裡,越早越好。”平日沉默的他對著慘白的十字架和綠茵茵的草地打開了話匣子,“好了,不說這個了,今天我替薇爾莉特來的,她周末照常來看你,她過得很好。”
“小羅貝爾已經成人,剛從綜合理工大學畢業,馬上要成為一個工程師了,真是虎父無犬子……這些天我的心臟經常疼得厲害,越來越頻繁,發作的時候簡直要站不起來。我想我這個劊子手的審判日馬上就要到了,恐怕以後很難替薇爾莉特來探望您了。”
“你肯定在天堂,而我是必然要下地獄,呼,又來了……”德內爾扶住墓碑,額頭汗珠密布,胸腔的劇痛幾乎抽乾了他所有的力氣,五分鐘之後他才慢慢恢複原樣。
“就是這樣,給你演示了一下。”十字架沉默地看著老瘦的德內爾,看著他露出慘然的笑容:“我還有最後幾封信,不能多待了,再見,吉爾伯特少校。”
現在是下午兩點,香榭麗舍的閱兵式肯定已經結束,擁堵的道路也已經疏通。德內爾騎上摩托車,向市中心趕去。
失眠的痛苦讓人產生了一種奇妙的幻覺,仿佛時光錯亂了一般,行走在香榭麗舍大街上,讓·德內爾仿佛遇到了20年前的自己。
1918年冬天,德內爾便是在這條道路上和來自各個軍的戰友們一道接受巴黎市民的歡迎,那時候的他理所當然地相信正義已經得到實現,地獄已經去而不返。
那終究是一場幻夢罷了。
“CH郵政的郵件,郵費兩法郎。”
“CH郵政為您服務。”
“CH郵政祝您國慶愉快。”
“CH郵政……”
下午五點,送完了最後一封信,德內爾啟動摩托引擎,返回了郵局。還沒停下車,郵局裡的歡聲笑語便傳到了他的耳中,他從中分辨出了養子的聲音,羅貝爾已經從學校回來了。
不是每個人都能從凡爾登生還,聲稱“一萬門榴彈炮”也殺不死的李凡特少校還是死在了迫擊炮下,他的妻子也因流感而喪生,羅貝爾就這樣成了數百萬戰爭遺孤之一。
1920年德內爾將他從孤兒院中接出的時候,他還隻是個流著鼻涕的小不點,一晃這麼多年過去了……
將摩托車鎖在門前,抬頭的時候,讓·德內爾發現薇爾莉特迎了出來,她的白色的裙擺隨著晚風擺動。
“阿讓。”薇爾莉特的目光有些擔憂,“羅貝爾回來了。”
德內爾頓覺不妙:“他受傷了?還是生病了?”
“都沒有,他很健康,但是你可千萬不要生氣……”
薇爾莉特都說到這個份上,德內爾立刻就猜到到底發生了什麼,畢竟他與羅貝爾已經為此吵了近一個月。他一言不發地扶正自己的帽子,鐵青著臉邁步向郵局內部走去。
當德內爾來到一樓辦公區的時候,發現郵局的幾乎所有員工都在,像眾多衛星圍繞著土星一樣圍繞著中間的羅貝爾。
風華正茂的養子回過頭,堅定地直視著養父的雙眼。
而德內爾卻緊緊盯著羅貝爾的右手——他白皙的手指正捏著法蘭西空軍軍帽的帽簷,袖子上“空軍學員”的標致令自己血脈賁張,怒不可遏。
“爸爸。”羅貝爾儘量平靜地說道,“我加入了共和國空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