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羅貝爾驚慌的目光中,德內爾的眼淚流到了嘴角,他滿腔的怒氣一瞬間消失無影,隻留下無儘的悲哀。
“我們不是你的家人嗎?”
鐘表到了整點,連著響了七下,鐘聲狠狠地敲擊在每個人的心上。
“你視我如己出,即使是我的親生父親也很難像你一樣,薇爾莉特阿姨也像母親一樣照顧我,所以我必須要去。”羅貝爾的聲音同樣緩和了許多,“爸爸,如果法國不能在軍事上占有優勢的話,戰爭早晚要爆發。”
“難道設計新的戰鬥機就不能提高法國的軍事優勢了嗎?”
“不能,爸爸。”羅貝爾的眼中充滿了無奈,“航空部非常吝嗇,幾個航空公司招收員工很少,而且即使招入公司,也不會有什麼參與設計學習的機會。這樣還不如進入空軍,從飛行員的角度了解現代化空戰。”
“那你就去吧。”
所有人總算因德內爾的鬆口放下心來,然而羅貝爾還沒開始慶祝,德內爾的下一句話再次讓所有人的心揪了起來。
“我不配做你的爸爸。”
讓·德內爾扔下這句話便離開了辦公區,在眾人的注視中消失在了門外,不久,四人聽到外麵傳來他摔倒的聲音。
“阿讓!”
霍金斯與薇爾莉特拔腿衝了出去,泰勒緊隨其後,羅貝爾最後才回過神來,跟上眾人的腳步。
不知道德內爾到底傷到了什麼地方,羅貝爾注意到養父的額頭滲出了一絲細密的汗珠。雖然養父剛剛四十歲,按理說正當壯年,可是他的身體一向不好,這下可彆出什麼事!
“爸爸!”
“我不配做你的爸爸,你的父親是李凡特·克呂爾少校,法蘭西的烈士。”德內爾在霍金斯和薇爾莉特的攙扶下重新站起來,頭也不回地邁上樓梯。
在吊燈的照射下,幾滴水漬在樓梯上泛著光,也不知道是汗水還是眼淚。
霍金斯少校望著德內爾的背影,無奈地歎了口氣:“薇爾莉特丫頭,去和阿讓坐坐吧。”
“明白。”
薇爾莉特提著裙子邁步上樓,羅貝爾猶豫了一會,沒再跟上去。
“阿讓隻是太激動了,作為一個父親,我還是能體會到他的心情。”霍金斯將手臂搭在了羅貝爾的肩上,“一個親曆過戰爭的人很難忍心讓孩子再上戰場,尤其是現在世道並不太平。”
羅貝爾目光消沉地看著養父摔倒的地方:“我也沒指望得到他的祝福,但沒想到事情比我想的還要糟糕。”
“彆太擔心了,你爸爸很愛你,早晚會接受的。”霍金斯輕輕一笑,拍了拍年輕人的後背,“今晚彆去觸阿讓黴頭,和泰勒一起出去瀟灑瀟灑。到塞納河上去玩玩吧,參軍以後可能很長時間都見不到對方了。”
說完,霍金斯從口袋裡掏出兩百法郎塞給羅貝爾,讓羅貝爾大吃一驚:“這怎麼能行,霍金斯叔叔!”
“這是替你父親給的,給你你就拿著!”霍金斯硬是將錢塞進了羅貝爾的口袋,“大不了我從阿讓的工資裡扣!”
“那……好吧,謝謝叔叔。”羅貝爾感激地收下了這筆不小的款子,他確實比較窘迫,畢竟現在實在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向父親索要生活費。
至於問泰勒要,作為一個男子漢,這比殺了他還難受!
“行了,走吧,後天集合前也不要回來了,讓你父親冷靜冷靜!”霍金斯攬著羅貝爾的肩膀將他送出了公司。
電車還在運行,趁現在去塞納河和法蘭西島還能省一筆出租車錢。
羅貝爾和泰勒正要和霍金斯叔叔告彆,羅貝爾卻突然想到一件事:“等等,霍金斯叔叔!”
“嗯?”
“為什麼很多上年紀的軍人都知道爸爸的名字?”
這個疑問自他通過了體檢便一直縈繞在他的心頭,很多軍官在看到他的報表的時候都會發出感慨:“看,是讓·德內爾·戴澤南的養子。”
可他實在不知道沉默寡言的養父居然有這樣大的能量,明明德內爾連父親這個角色都當的一塌糊塗。這倒不是說德內爾像其他“老混蛋”那樣喝酒賭博打老婆(養父根本沒結過婚,也幾乎滴酒不沾),也沒有欠一屁股風流債。養父的確對自己傾注了幾乎全部心血——但不像是作為慈愛的父親,卻更像是蒙受主君托孤的家臣,這讓飽受共和思想熏陶的他實在難以適應。
麵對車水馬龍的街道和昏黃的路燈,霍金斯欲言又止。
“你的父親是個真正的英雄。”霍金斯從門口走到羅貝爾的身邊,為他簡單整理了一下軍帽,溫和而莊重地勉勵著麵前一臉疑惑的年輕人:“不要讓他蒙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