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個旅的?”
德內爾便用英語向士兵詢問他們的番號。
士兵的語氣混合著悲傷與驕傲:“FifteenthBrigade.”樹枝再一次劃了一下琴弦,他乾脆把尤克裡裡甩到了胸前,隨意地撩撥起琴弦,斷斷續續地出《紅河穀》的曲調。
沒等德內爾告訴華金,年輕的炮兵少尉便用西班牙語說出了這支部隊的番號:“QuinceBrigadaInternaal(第十五國際旅)!”
士兵朝著少尉笑了笑:“Si!”
到了夜裡六點半,加拿大人們便開始肆無忌憚地打著手電筒和火把架設浮橋,完全不擔心再挨炸。懂行的士官告訴德內爾:“敵機在夜間起飛不難做到,有火把作為標識的話轟炸也不是不行,但是降落就非常困難了,不是頂尖的飛行員就很難做到。”
“但是你們真的能在一夜之間建起足以讓152mm榴彈炮通過的浮橋嗎?”
“時間相當緊張,搞不好還得挨炸。”十五旅集結起來的炮兵軍官這樣回答。
…………
“你在乾什麼,薇爾莉特丫頭?”
霍金斯先生的聲音突然在薇爾莉特的背後響起,讓她倒吸了一口冷氣,她的心撲通直跳,仿佛逃學的少女被父親逮個正著:“霍金斯先生,我隻是……”
“你也要去西班牙?”
薇爾莉特的心思被霍金斯一口道破,她也隻能輕歎一聲,老老實實地承認:“是的,霍金斯先生,我在我的工位上留了請假信。”
“我看到了。”
霍金斯走到薇爾莉特的身邊,看著她依然保持著躡手躡腳開門的姿勢。郵局的門鎖已經被打開,大門開了一條縫,露出了淩晨空無一人的街道。路燈已經關閉,寧靜的巴黎仿佛籠罩在普魯士藍染成的綢布中。
霍金斯麵無表情地按住門框,將大門重新關上,薇爾莉特理虧地站到一旁。
“你知道該去什麼地方嗎?”
“前幾天可能還不知道,但是現在我知道了。”薇爾莉特從背包中取出了《巴黎回聲》的一期報刊,遞給了霍金斯。
“讓我看看。”霍金斯戴上了老花鏡,“嗯……西班牙共和軍在埃布羅河法永至拉斯科拉一線發起大規模攻勢,國民軍方麵措手不及,弗朗哥急忙調兵遣將……共和軍正在圍攻甘德薩,雙方戰事膠著……”
他抬起視線,瞟了一眼薇爾莉特:“你又怎麼知道阿讓在甘德薩附近呢?”
“隻是預感,但要是他不在甘德薩附近,那就沒有什麼太大的危險,我也能放下心來,就在那邊隨便幫士兵們寫寫信就好。”薇爾莉特輕輕說出自己的打算。
看著身著遠行服裝、足蹬軍用高筒靴的薇爾莉特,霍金斯感到非常頭疼:“後悔了?”
“是的。”薇爾莉特低下了頭,“我以為看到他那樣痛苦,不會再不忍心讓他冒一些危險去任性一回,但是現在……我實在沒法安心。”
“那為什麼這麼早就走?”
“我要趕最早一班去巴塞羅那的火車,在此之前,我想去神父公墓看一眼基爾伯特少校。”
霍金斯沉默不語,卻依然牢牢把住大門,沒有一絲放薇爾莉特離開的打算,過了一會,薇爾莉特主動問道:“能放我離開嗎,霍金斯先生?”
“我發自內心地建議你,不要過去,不要讓我和阿讓擔心。”
“霍金斯先生,我今年已經三十四歲,早就不是小孩子了。”
薇爾莉特的眼睛盯著霍金斯滿是皺紋的臉,讓後者不由得想起夏日夜幕下平靜的地中海:“所以我隻是建議你不要去,萬一你去西班牙之後,阿讓馬上就回來了呢?”
她堅決地搖頭:“一個不懂西班牙語的郵遞員要找到另一個法國人,沒有那麼簡單吧?”
“那你找到他就簡單?”見薇爾莉特無話可說,霍金斯重新鎖上了郵局的大門,“我理解你的心情,薇爾莉特丫頭,我也理解等待才是最難熬的,但是現在等待是唯一理性的選擇,在前景不明的情況下投入後繼部隊是非常不理智的行為,你應該知道。”
“我當然明白,霍金斯先生,可是我沒法把阿讓當做消耗品一般的士兵。”
薇爾莉特的話裡帶著一絲怒氣,她伸手把住了門把手,但是霍金斯毫不相讓,將粗糙的手按在了鎖眼上:“阿讓也不會把你當做士兵,薇爾莉特。”
手記人偶的“鐵臂”僵在了原處。
“我會給你放個假的,既然你沒法安心工作的話。”霍金斯猶豫了一會,再次開口說道,“而且,我有一句話要問你,薇爾莉特。”
“什麼?”
“你應該是‘愛’阿讓的吧?我說的就是男女之間的那種‘愛’。”
薇爾莉特低著頭一聲不吭。
“那麼為什麼還不結婚呢?基爾伯特少校已經去世十年了,他那麼愛你,阿讓又是個好人,他怎麼會反對你們的婚事?阿讓擔心你對少校感到愧疚,也從來不主動提起這件事,那麼你主動一點也沒什麼吧?”
“我……我對不起他,霍金斯先生。”
“因為你那時選擇了基爾伯特?”霍金斯歎了口氣,“你確實欠了阿讓好大的人情。”
“不是人情,明明是背叛,我背叛了他。”薇爾莉特浮現出悲哀的神情,“我又怎麼能再去向他告白,就好像他是少校的替代品呢?”
說完了這句話,薇爾莉特提起自己的行李,握著劇作家奧斯卡贈送給他的花傘,頭也不回地上樓了。
“呼,還好說服了,不然我哪能攔得住她。”霍金斯困倦地倚在公司的大門上,昂起頭來喃喃自語,“這兩個蠢貨,腦子裡淨想些亂七八糟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