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葉目光逐漸下移。
血液迅速濡濕黑色布料,利刃穿透腹部,堪堪停在尤那半寸之前,一隻蜜色的手掌落在他的肩膀上,用力扣牢,將他一寸一寸往後拉離。
他臉上出現了顯而易見的迷茫。
哪怕是腹部被穿透,鮮血迅速滲出,他也像是感覺不到一樣,用一種像是發的高燒,神誌不清似的迷茫目光,在尤那與奧特姆之間打轉。
“你,為什麼……”
他怔怔望向擋在尤那麵前的奧特姆,身形高大的男人的銀發尾端都沾著血,表情痛苦,卻仍舊牢牢的遮擋住尤那,他連她的一點發尾都看不見。
他看不見尤那的臉,隻能看到擋在麵前的奧特姆。
那一張他最厭惡的臉,在這樣的狼狽狀況下,仍舊如同英雄般的臉。
明明遊戲已經暫停了,明明他應該無法突破遊戲的限製。
為什麼?!!!
“我不明白……你們說的……究竟是什麼意思。”從剛才開始的對話,他完全難以理解,但是,“我絕對,不允許……你在我麵前……傷害她……”
他的尾音都是模糊的,一次一頓,咬著牙才能艱難的發出聲音。
瑞葉突然像是醒了過來一樣。
他用力的眨著眼睛,眼淚大滴大滴的落下,臉色驟然蒼白,眼眶卻迅速的通紅,隻一秒之間,他的神色就發生了巨大變化,因為極怒而麵容變形。
“啊啊,對啊,對嗎,你是男主角啊,哈哈,難怪啊——”
他跌跌撞撞往後退,一把抄起身邊的電鋸,微笑起來,拉開開關。
電鋸轟鳴。
“你這樣什麼都有的人,分到了這麼多的人!憑什麼光冕堂皇的說這樣的話——”
為什麼,為什麼這個家夥這麼輕鬆的什麼都有,為什麼不把感情分給他一點啊!為什麼隻有他是要被清除,要被抹消的部分啊?
刀片鏈條轉動,發出巨大聲響。
奧特姆仍舊死死擋在尤那的麵前。
尤那隻能看到他的後背,他將她牢牢按在身後,轟鳴的電鋸迎麵而來,被遊戲係統影響著的他難以還擊,直接抬起手臂。
他握住了快速運作的電鋸。
“我根本不明白……但……但是至少我會保護她……”他一步不退,尤那與他堅硬的後背緊密相貼,感受到他如同山巒般的肌肉緊繃,他並非沒有痛覺,但還是選擇了徒手去握迎麵的電鋸。
“至少我不會做……傷害她的事情。”
他的心臟劇烈跳動,後背滾燙。尤那的手掌緊緊抓住他的衣擺,近距離下,仿佛已經能夠感受到他身上灼熱的溫度,以及侵略性極強的氣息。
看不到麵前,卻聽到瑞葉低低的,神經質的笑聲。
“你以為……”他仿佛徹底被激怒了,聲音尖銳到已經不像是人類,“隻有你懂得愛嗎?——”
幸運兒!男主角!他隻是比他們幸運罷了,他以為他為什麼能說這樣的話!
尤那從他的語氣中聽到了不祥的氣息,反應過來之前,就抱住了奧特姆的腰,將他用力往後拽,但瑞葉卻沒有像是她預料的那樣,再次攻擊過來。
他反而往後退了兩步。
尤那這才看清楚他的臉。
他急促的呼吸,胸膛起伏就像是風箱,發出巨大的聲音,眼淚不斷溢出,衝刷著臉上的血跡,腹部巨大貫穿傷,他卻仿佛完全感覺不到。
他搖搖晃晃地後退,像是受傷的野獸般。
被血和淚濡濕的亞麻色發絲貼在額頭上,他的臉仿佛都被淚水蒸騰,不斷滾落眼淚的眼睛死死凝望著她,那目光不像是一個精神失常的殺人魔,反而更像一個受到委屈的小孩。
他一直退了好幾步,用力抓住自己的頭發,嗚嗚的哭。
說的多輕鬆,多麼像一個男主角,多麼像一個會被喜歡的角色,一個英雄,而不像是他,陰溝裡的老鼠,卑劣肮臟的存在,被人厭惡的存在。
憑什麼隻有他是男主角。
憑什麼分配的這麼不均勻,獲得了那麼多,又輕描淡寫的說出這樣的台詞,更加顯得他像是一個小醜一樣。
他是廢品啊。
即使瑞葉顯示出非同尋常的痛苦以及異常的狀態,尤那仍舊沒有輕舉妄動,瑞葉身邊的電鋸還在轟隆作響,瘋狂運作。
他抓著自己的頭發,撕扯嚎哭了好一會,才如同過呼吸,無法支撐般,踉踉蹌蹌的倚在電鋸上,亞麻色的發絲隨著他的動作,劃向一邊,露出他悲傷的眼睛。
他喘著粗氣。
房間內,隻有他野獸般的呼吸,斷斷續續。
過了好幾秒。
“尤那!”
他忽然大聲的叫尤那的名字。
這也是他第一次這樣叫她的名字。
“你不是想明白為什麼擁有著能力的埃爾伯特為什麼會被我殺死嗎?——”
他望著麵前的二人,一把提起轟鳴的電鋸,用儘全力,將電鋸扔到牆上。
頃刻間玻璃碎裂,碎成無數片的玻璃四散,如同炸裂的煙花,發出巨大聲響。
奧特姆緊緊護住尤那,
瑞葉望著這麵隔成無數小格,如同數據隔著無數單位的牆麵。
仿佛又一次看到了,殺死了埃爾伯特後,看到的,他的記憶。
“因為他根本就不想活啊!”
進入遊戲後,千秋的機能被分為五分。
埃爾伯特的完全理性思考,與掌控遊戲的能力,就是來自千秋的機械性。
他將自己屬於智能病毒的機械性分給了埃爾伯特。
埃爾伯特身上的過分自律,強迫症,堅硬與嚴厲的性格,其實全都是人工智能的特性。
但。
千秋身體裡“愛”的機能,沒有分給他一點點。
無數日夜,埃爾伯特站在這麵牆前,凝視著這無數的方格。把手放在胸膛,心中空空蕩蕩,原本應該有什麼填滿那裡的。
隻要離開了尤那的麵前,他就會回到這裡,站在牆前,一直一直發呆,盯著這滿牆的收藏。
這空洞,究竟該用什麼來彌補。
他知道,他是出問題了。
但ai完全不懂得自己缺失的是什麼部分,不停的去模擬,去運作,卻仍舊不對。無論怎麼努力都做不到,實在是太痛苦了。
能夠撐到這個時候,已經是極限。
埃爾伯特自願死亡。
所以,他才將尤那送到神殿,已經與神融為一體的月嗣的身邊,而選擇單槍匹馬與明知道不對的他見麵。
在他想要殺他的時候,埃爾伯特根本沒有反抗。
隻有在他想要搶走他的戒指時,他才猛然劇烈的抵抗起來,但也就是因為這份抵抗,讓他更加嫉妒,更加瘋狂。
連鎖反應一般,一整麵牆的玻璃劈裡啪啦的裂開,埃爾伯特花費了無數時間收集的藏品,碎裂掉落,無數玻璃碎屑四散,劃出耀眼的弧線。
“為什麼,為什麼不分給我一點啊,愛。”
他用力抓住了自己的頭發,通紅的眼睛,滿懷絕望的溢出眼淚。
玻璃碎了一地墜|落時,如同一場盛大的謝幕。他的手腳臉頰都被碎裂的玻璃劃過,一片細碎的玻璃刮過他的眼瞼上方,他卻恍然不覺,血液順著眼角往下流,他放聲大哭。
這一瞬間,尤那忽然明白了他究竟是什麼。
按照他所說,千秋將自己分為幾部分,埃爾伯特是千秋的機械性,神明擁有的是千秋的記憶,月嗣擁有的是千秋的愛欲。
那麼,他擁有的是……
接觸到尤那怔怔的目光,瑞葉像是不堪承受般往後退,用力捂住臉,已經力竭般的顫抖。
“沒錯。”
“我是……”
他是千秋的。
【嫉妒】
是千秋想要舍棄,想要排除的部分。
在上個遊戲中,與那個長發的家夥和尤那一起呆在農場裡時,千秋產生了劇烈的感情,他厭惡這樣的感情,他希望自己能夠更加完美。
通過進入這個遊戲,他將自己解體,分割成數個部分,為的就是能夠將自己的厭惡的部分舍棄分離出去,更加配的上尤那。
而被分離出來的就是他。
埃爾伯特,奧特姆,月嗣……遊戲結束後都會被回收。
隻有他。
他生來就是廢品。
從十歲開始產生的強烈殺意、被攪亂的大腦、混亂的思緒、瘋狂湧動的感情與迷茫。
皆因為他隻是“嫉妒”。
他是陰溝裡的老鼠,他是令人惡心的存在,他誕生於洶湧的感情,他由血汙和斷肢組成,他生來瘋狂。
瑞葉用力捂住胸口,一把推開門,奪門而逃。
眨眼間,他的身影已經消失於走廊,隻剩下一地蜿蜒的血痕。
“快追,薔薇——”
奧特姆緩緩往下滑。
他用力推尤那的肩膀,咬著牙催促,“快去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