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鬥士?那和美國有什麼關係?”我一頭霧水。
“我知道美國國會是打算取消角鬥士和角鬥場的,但現在這個法案不是還沒通過嗎?再說布什與他老子一樣,是個嗜血者,他上台法案就更沒希望通過了。您覺得我沒有見識是嗎?最近的一次在亞特蘭大奧角會我可是去了的,唉,買不起票,隻在最次的座位上看了一場最次的角鬥,那叫什麼?兩人扭成一團,刀都掉了,一點兒血都沒見。”
“您說的是古羅馬的事吧?”
“古羅馬?呸,那個綿軟的時代,那個沒有男人的時代,那時最重的刑罰就是讓罪犯看看殺雞,他百分之百會暈過去。”她溫情地向我靠過來,“你就是角鬥士。”
我不知該說什麼了,甚至不知該有什麼表情,於是又轉向了登記員:“您還想問什麼?”
登記員衝我點點頭:“這就對了,我們10個人應該互相配合,事情就能快點完。”
我、哇哇妮,披棕色大衣的人和穿古典外套的人都四下看看:“我們隻有5個人啊?”
“‘5’是什麼?”登記員一臉茫然,“你們4個加上我不就是10個嗎?”
“你真是白癡嗎?”穿古典外套的人說:“如果不識數我就教你,達達加1才是10!”
這次輪到我不識數了,“什麼是達達?”
“你的手指和腳指加起來是多少?10個;如果砍去一個,隨便手指或腳指,就剩達達個了。”
我點點頭:“達達是19,那你們是20進製,他們,”我指指登記員,“是5進製。”
“你就是角鬥士……”哇哇妮用親呢地手指觸摸著我的臉說,感覺很舒服。
穿古典外套的人輕蔑地看了一眼登記員:“多麼愚蠢的數製,你有兩隻手和兩隻腳,計數時卻隻利用了四分之一。”
登記員大聲反駁:“你才愚蠢呢!如果你用一隻手上的指頭就能計數,乾嘛還要把你的另一個爪子和兩個蹄子都伸出來?!”
我問大家:“那你們的計算機的數製呢?你們都有電腦吧?”
我們再次達成了一致,他們都說是二進製。
披棕色大衣的人說:“這是很自然的,要不計算機就很難發明出來。因為隻有兩種狀態:豆子掉進竹片的洞中或沒掉進去。”
我又迷惑了:“……竹片?豆子?”
“看來你真的沒上過學,不過周文王發明計算機的事應該屬於常識。”
“周文王?那個東方的巫師?”
“你說話要有分寸,怎麼能這樣形容控製論的創始人?”
“那計算機……您是指的中國的算盤吧?”
“什麼算盤,那是計算機!占地麵積有一個足球場那麼大,用竹片和鬆木製造,以黃豆做為運算介質,要一百多頭牛才能啟動呢!可它的CPU做得很精致,隻有一座小樓那麼大,其中竹製的累加器是工藝上的絕活。”
“怎麼編程序呢?”
“在竹片上打眼呀?那個出土的青銅鑽頭現在還存在北京的故宮博物館裡呢!周文王開發的易經3.2,有上百萬行代碼,鑽出的竹條有上千公裡長呢……”
“你就是角鬥士……”哇哇妮依偎著我說。
登記員不耐煩地說:“我們先登記好嗎?之後我再試著向你們解釋這一切。”
我看著外麵那黃色的有環的地球沉思了一會兒,說:“我好像明白一些了,我不是沒上過學,我知道一些量子力學。”
“我也明白一些了。”穿古典外套的人說:“看來,量子力學的多宇宙解釋是正確的。”
披棕色大衣的人是這幾個人中看上去最有學問的,他點點頭說:“一個量子係統每做出一個選擇,宇宙就分裂為兩個或幾個,包含了這個選擇的所有可能,由此產生了眾多的平行宇宙,這是量子多態迭加放大到宏觀宇宙的結果。”
登記員說:“我們把這些平行宇宙叫纖維,整個宇宙就是這樣一個纖維叢,你們都來自臨近的纖維,所以你們的世界比較相似。”
我說:“至少我們都能聽懂的彼此的語言。”剛說完,哇哇妮就部分否定了我的話。
“妙名其莫!你們都在說些什麼?”她最沒學問,但最可愛,而且我相信,那個詞在她的纖維中就是那個順序,她又衝我溫柔地一笑:“你就是角鬥士。”
“你們打通了纖維?”我問登記員。
他點點頭:“隻是超光速航行的附帶效應,那些蛀洞很小,會很快消失的,但同時也有新的出現,特彆是當你們的纖維都進入超光速宇航時代時,蛀洞就更多了,那時會有更多的人走錯門的。”
“那我們怎麼辦呢?”
“你們不能駐留在我們的纖維,登記後隻能把你們送回原纖維。”
哇哇妮對登記員說:“我想讓角鬥士和我一起回到我的纖維。”
“他要願意當然行,隻要不留在這個纖維就行,”他指了一下黃地球。
我說:“我要回自己的纖維。”
“你的地球是什麼顏色的?”哇哇妮問我。
“藍色,還點綴著雪白的雲。”
“真難看!跟我回粉色的地球吧!”哇哇妮搖著我矯滴滴地說。
“我覺得好看,我要回自己的纖維。”我冷冷地說。
我們很快登記完了,哇哇妮對登記員說:“能給件紀念品嗎?”
“拿個纖維鏡走吧,你們每人都可以拿一個。”登記員指著遠處玻璃地板上散放著的幾個球體說,“分彆之前把球上的導線互相連接一下,回到你們的纖維後,就可以看到相關纖維的圖像。”
哇哇妮驚喜說:“如果我和角鬥士的球聯一下,那我回去後可以看到角鬥士的纖維了?!”
“不僅如此,我說過是相關纖維,不止一個。”
我對登記員的話不太明白,但還是拿了一個球,把上麵的導線與哇哇妮的球連了一下,聽到一聲表示完成的蜂鳴後,就回到了我的F-18上,座艙裡免強能放下那個球。幾分鐘後,纖維中轉站和黃色地球都在瞬間消失,我又回到了大西洋上空,看到了熟悉的藍天和大海,當我在羅斯福號上降落時,塔台的人說我沒有耽誤時間,還說無線電聯係也沒有中斷過。
但那個球證明我到過另一個纖維,我設法偷偷從機艙中拿回了球。當天晚上,航母在波士頓靠岸了,我把那個球帶到軍官宿舍。當我從大袋子中把它拿出來時,球上果然顯示出了清晰的圖像,我看到了粉色的天空和藍色的雲,哇哇妮正在一座晶瑩的水晶山的山腳下閒逛。我轉動球體,看到另一個半球在顯示著另一幅圖像,仍是粉色的天空和藍色的雲,但畫麵上除了哇哇妮外還有一個人,那人穿著美國空軍的飛行夾克,那人是我。
其實事情很簡單:當我做出了不隨哇哇妮走的決定時,宇宙分裂為二,我看到的是另一種可能的纖維宇宙。
纖維鏡伴隨了我的一生,我看著我和哇哇妮在粉紅色的地球上恩恩愛愛,隱居水晶山,白頭到老,生了一大群粉紅色的娃娃。
就是在哇哇妮孤身回到的那個纖維,她也沒有忘記我。在我們走錯纖維30周年那天,我在球體相應的一麵上看到她挽著一個老頭的手,親密地在海邊散步,一月二月和三月把他們的6個影子投在沙灘上,這時哇哇妮在球體中向我回過頭來,她的眸子已不像藍色的雲,臉旦也不再像紛紅色的天空,但笑容還是那麼迷人,我分明聽見她說:
“你就是角鬥士!”
劉慈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