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楊公公。”卞滄笑道。
楊滿全是褶子的臉上笑開了花,“聞太傅,太皇太後請您前去一敘。”
聞宗和崔運對視了一眼,緩緩點了點頭。
不遠處的右仆射晏澤和方才嚇得不輕的戶部尚書許修德正巧看見了這一幕,許修徳輕嗤了一聲,咬牙道:“耍那麼大威風有什麼用,裝瘋賣傻太皇太後老人家還能容他苟活,如今這般出頭,怕是活不過明年去。”
“修德。”晏澤冷冷看了他一眼。
“學生失言。”許修德閉上了嘴。
“還是好好想想休沐之前怎麼把東西交上去吧。”晏澤哼笑了一聲:“這位腦子好了,怕是不好對付。”
“是。”
咕嚕嚕。
許修德疑惑地抬頭,就見自己這位恩師麵色有些許的扭曲,他旋即反應過來,“老師,學生已經吩咐人備好了飯菜,還請老師移步。”
夜幕低垂,被皇帝扣留到現在的老頭子們沒吃上晚飯,這會兒走路都顯得有氣無力。
王滇卻有些吃不下去。
雖然在政事堂他表現得強勢,但心裡其實很沒有底,而事實也是如此,他壓根沒指望開個會能看清楚這群老狐狸,不過是向外散發出去個信號,那些藏在暗處的對手自然會伺機而動,摸清各方的勢力不是一朝一夕能辦成的事情,但他不得不下狠力氣。
進攻在他這裡就是最好的防守。
於是不管是前朝大臣還是後宮眾人都發現,這位行事乖張的皇帝陛下失憶後像是突然轉了性,變得無比勤奮用功,剛開始大部分人自然是欣喜的,但是隨著陛下他天天上早朝,日日發任務,他們對梁帝的恐懼逐漸演變成了另一種恐懼。
“兩次休沐學生都沒修成,我已經半個月沒回過家了,每夜子時過後才能睡,天不亮就要起來早朝。”許修德頂著兩個黑眼圈跟晏澤訴苦,“老師,陛下是想熬死我們嗎?”
晏澤抽了抽嘴角,顯然也是睡眠不足,氣虛道:“陛下勤勉自是好事。”
“陛下讓我們交上去的東西都無甚大用,還說要用那什麼稀奇古怪的報表,怕不是在故意折騰我們。”有人憂愁地歎了口氣,“近來我這頭發少得簪子都快簪不住了,晏大人,就是我家後院的驢也不是這個累法,您行行好,幫忙去探探陛下的口風吧。”
禮部尚書笑眯眯地從他們身邊路過,“趙大人,這可是陛下重用你們,換成我們開心都來不及。”
許修德皮笑肉不笑道:“馮大人,你們禮部向來清閒,不如給我們借調幾個人手過來如何?”
“可不清閒。”馮清笑道:“新科馬上就要放榜,我們忙著呢,工部人手多,許大人您去工部看看吧。”
“不看了!”王滇把折子往桌子上一摔,腦門上青筋直蹦,“通篇廢話!”
雲福見狀趕忙奉茶,大著膽子勸他:“陛下,您這不眠不休一個月,是該好好休息休息了。”
王滇眯了眯眼睛,“帶幾個人,去禦花園。”
跟著他足足瘦了兩圈的雲福苦不堪言,“陛下是要在花園裡看?”
“不看。”王滇一拂袖子,“去看看朕的青豆和番薯。”
雲福和旁邊幫忙挑揀資料的幾個太監宮女險些喜極而泣。
終於!終於不用再畫那些可怕恐怖的表格和統計圖了!
王滇帶著人去禦花園看豆子和地瓜的消息瞬間傳遍了前朝後宮,自是有人歡喜有人憂。
後宮某處宮殿。
楊滿躬身在屏風前,對著裡麵的身影道:“陛下這一個月來也隻是天天上朝看他們吵,要的東西也是東一榔頭西一棒槌,沒什麼規律,倒是喊了好幾次頭疼,弄出來的東西也稀奇古怪成不了氣候,依老奴看,陛下這還是孩子脾氣,今兒又忍不住去禦花園看他種的地去了。”
裡麵的影子輕輕動了動,“說起來,子煜身邊那個叫充恒的小子呢?”
“許是……許是陛下將人打發了吧。”楊滿不確定道。
“去細查。”
“是。”
叫充恒的小子正蹲在牆頭的樹叢裡生氣,他壓低了聲音憤憤道:“主子!那個假貨薅你的青豆!”
梁燁在牆的另一邊摘衣擺上沾的蒼耳,聞言問:“跟我長得很像?”
“不能說像,隻能說一模一樣。”充恒咬牙切齒道:“手背上的疤都絲毫不差。”
“真是費心了。”梁燁捏著個蒼耳在指腹滾了一下,細細密密的疼讓他有點興奮。
“主子,我這就去殺了他。”充恒蹲在樹枝上說。
“不用,我見見他。”梁燁將蒼耳扔進旁邊的水裡,懶洋洋地說:“萬一真是我雙胞胎弟弟呢?”
“要是呢?”充恒跳下來,有點擔心。
“那就把他削成人彘放罐子裡。”梁燁拍了拍手,“讓他天天給我唱小曲兒聽。”
充恒使勁摸了摸胳膊,敬佩道:“主子,不愧是您。”
“走。”梁燁轉身。
“主子,咱們還去寢殿等著嗎?都等三天了,這個假貨天天都在熬夜看奏折,一次都沒去寢殿歇。”充恒有些頭大,“我想去後宮。”
“你不想。”梁燁踩著被揪了滿地的蒼耳往前,走了兩步轉頭瞅他,“朕的青豆被薅了多少?”
充恒誇張地伸長了胳膊,“薅了一半。”
梁燁皮笑肉不笑地冷哼了一聲,“回寢殿。”
“啊?咱們還去等著?”充恒欲哭無淚。
“朕要睡覺。”梁燁頭也不回地往前走,“你自便。”
“謝主子!”充恒興高采烈地躥了。
一牆之隔,王滇站在地裡擰眉,“種得什麼破地,全招蟲子了。”
雲福小心翼翼道:“陛下,您說過不許任何人動。”
王滇把手裡的豆子一扔,“走,回書房。”
“陛下,再往前走幾步就是您的寢殿。”雲福伸手去扶他,“都一個月了,您都宿在書房,該好好休息一下了。”
要是放在一個月前,雲福打死都不敢這樣跟他說話,但是一個月下來,他發現陛下並非傳言中那般嗜殺成性喜怒無常,相反竟然還意外的好相處,這話要是說出去恐怕旁人隻會以為他得了失心瘋。
“也好。”王滇這段時間確實累得夠嗆,雖說書房的床也很好睡,但總睡不踏實。
他睡覺不喜歡有人在旁邊伺候著,一進門就揮退了雲福等人,“外麵候著。”
“是。”雲福貼心地給他關上了厚重的殿門。
王滇還是下意識地要解領帶,抬手解了空才想起自己現在穿的是黑色的長袍,他疲憊地捏了捏眉心,一邊往前走一邊解那繁複的腰帶,腦子裡還回想著今天早晨看得那副邊疆地形圖,北梁三麵受敵,南趙東辰還有北邊的樓煩都對這塊肥肉虎視眈眈,而且據他這一個月的觀察,朝中雖然派係林立,但現如今北梁真正的掌權者恐怕是在後宮……
殿內水汽氤氳,他將外袍隨意扔在了旁邊的榻上,猛地察覺到不對,麵色一凜,“誰!?”
嘩啦啦的出水聲響起,屏風後映出個挺拔修長的影子,旋即傳來一聲低沉的笑。
“滾出來!”王滇厲聲道。
那人自屏風後優哉遊哉地走了出來。
王滇瞳孔顫抖,一時之間竟不知道是麵前這個男人長了一張跟他一模一樣的臉讓人震驚還是竟然有人能麵不改色赤身裸|體擱他跟前遛|鳥更讓他震驚。
這人渾身上下濕漉漉的,水珠順著喉結脖頸緩緩淌下來,掠過線條分明的腹肌,沒入——王滇猛地收回目光,雖然很不想自誇,但頂著他自己這張臉和相差無幾的身材,十分拿得出手。
梁燁饒有趣味地打量了王滇一遭,混然不在意自己未著寸縷,抱著胳膊懶洋洋笑道:“朕竟不知天下還有這等奇事。”
王滇猛地抬起胳膊,“閉嘴。”
袍袖之下,泛著冷光的袖箭服帖地捆在手腕上,那幽藍的光顯然是淬了毒。
梁燁眼底飛快地閃過一抹興奮,舉起手來示意服從,抬腳就往王滇麵前走,“哦?”
“彆動!”王滇手腕一翻,一支淬了毒的短箭擦著梁燁的臉飛過,砰得一聲釘在了屏風上,一縷濕發落在了地上。
梁燁挑了挑眉,笑吟吟道:“好,不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