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都,卞府。
三炷香被穩穩插在了香爐裡,煙霧緩緩升起。
卞滄抬手拂了拂袖子上的香灰,他眉眼沉肅,精神尚矍鑠,隻是頭發白了不少,慢慢踱步坐在了案幾前。
“梁燁離大都隻有幾步之遙卻不肯進,你也絲毫不著急。”對麵的人聲音中帶著笑意,“你們祖孫兩個真是沉得住氣。”
“當不起祖孫二字。”卞滄目光平靜,慢條斯理地給對方斟了杯茶水,“世家萬物各有命數,急不來,他該到時自然到。”
“嗬。”對方輕笑了一聲。
“大都在這裡,龍椅在這裡,他不回也得回。”卞滄將杯子推到了對麵,“隻是未曾想到,當初不過一黃口小兒,如今竟成了些氣候。”
“他八字帶天煞,帝王紫氣淺淡將枯,是亡國之君的氣運。”對方譏諷道:“倒是那個小太子帝王之氣濃厚,可惜是個早夭之相,與帝位也不過是有緣無分。”
卞滄眼中的厭惡一閃而過,“不過是些旁門邪道。”
對方大笑,“那你又何必上那三炷香苦心祭亡人?”
“不過是自欺欺人。”卞滄冷聲道:“你要多少日?”
“少則六日,多則十二日。”對方說:“大人還是快些想辦法,請陛下回都吧。”
“知道了。”卞滄起身離開。
對方含笑望著他離開的背影,低頭去聞桌上的那杯茶水。
茶水將他那雙微微上挑的眼睛映照得如寒星,眉間一點痣猩紅妖冶,他吹了口氣,平靜的水麵便泛起了圈圈漣漪,很快又消失不見。
卞滄甫一入宮,便被人攔了個正著。
“卞大人!”卞雲心錦衣華服在遠處喊了他一聲。
“臣見過太後娘娘。”卞滄拱手行禮。
卞雲心步履急促地朝他走來,眼睛裡泛著激動的淚光,“大人此前說我兒還活著,可、可是有消息才進宮來?”
卞滄眼中的不屑一閃而過,淡淡道:“娘娘,臣當年的確從宮中救出一名嬰孩養大,年關時陛下出征,他執意跟隨,想要去戰場建功立業……這孩子比陛下小五歲,頸項後有個圓形胎記,可對?”
卞雲心攥緊了手帕,“是、是了,是我兒沒錯,當時先帝說會送他去個更安全的地方,沒想到是交給了大人……他、他如今過得可還好?戰場上那般危險,他如何能去啊!大人。”
卞滄往前走,她便不顧禮儀在他身後追,“大人,求大人念在往日的主仆情誼上,就讓我見他一麵吧!大人!”
她情急之下甚至要去抓卞滄的袖子,被卞滄淡淡掃了一眼,趕忙收起了手,帶著哭腔道:“大人,求您看在小姐的麵子上,讓我見他一麵吧!”
說著竟是直接跪在了地上。
卞滄停下了腳步,冷眼看著她,“你見不到他了。”
卞雲心倉惶抬頭。
“他被人一刀砍斷了脖子。”卞滄回憶了片刻,“在他生辰那日。”
卞雲心登時委頓在地,不可置信道:“不,不,不會的,不!您不是說他去戰場上建功立業嗎?燁兒都能活下來,他肯定也能活下來的,若燁兒知道他是自己的弟弟,肯定不會眼睜睜看他死的……大人,您就讓我見見他吧,我什麼都不會說,我隻求遠遠能見他一麵!大人!”
“陛下下令殺的他,會帶他的頭顱回來,屆時去求陛下吧。”卞滄長袖一揮將人甩倒在了地上,麵無表情地向前走去。
“不……”卞雲心趴在地上慟哭出聲。
“娘娘,娘娘!”旁邊的宮女匆忙起來扶她。
卞雲心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含著淚壓低了聲音道:“燁兒是不是知道我兒非陛下子嗣了?他們是不是都知道了!?可我也是被逼的!他憑什麼要殺我兒!我將他養大,他憑什麼殺我兒!!”
“娘娘,不可妄言。”宮女趕緊捂住了她的嘴。
卞雲心哭得痛心,“為什麼就不能留他一命……為什麼就不能讓我再看他一眼……”
身後的哭聲漸遠,旁邊地青年官員笑著迎了上來,“卞大人。”
“叔濯啊。”卞滄看了他一眼,“我知道你為何事而來,不必再多言。”
“大人,賓白他隻是一時糊塗。”荀陽訕訕笑道:“學生再多去勸勸他,他定然能棄暗投明,迷途知返。”
密牢的大門在他們麵前緩緩打開。
“忠君愛國本無錯。”卞滄說:“但不是每個人都能如你一般知進退識時務,何必強求?”
荀陽尷尬地笑了笑,“學生能走到今日,全仰仗大人您栽培,豈能不知感恩。”
“你看這牢中眾人,勸得過來嗎?”卞滄歎了口氣,“明知陛下非明主,卻還是一味追隨,這便是愚忠了,待來日陛下可不會感激他們追隨之功,該殺時依舊會手起刀落,帝王無情,何必滿腔忠心付諸東流。”
“大人說得是。”荀陽道:“隻要能讓百姓過得更好,誰坐在那把龍椅上都無所謂。”
卞滄目光微頓,“我記得當時你和當初舞弊牽連的荀曜是同族?”
“也算不得同族,已出了五服。”荀陽說。
“可惜了。”卞滄搖了搖頭。
“大人的意思是——”荀陽被他說得雲裡霧裡,沒摸清他的意思。
“此人來曆不簡單。”卞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