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他們才需要白謙之這樣的異鄉人出現。
就算是最弱小的異鄉人,靈魂也遠比他們更加強健。若是沒有異鄉人的拯救,他們就會像夢境主人蘇醒後的夢中角色一樣消散在塵埃當中,不留下一絲痕跡。
菲利路、公主、小丫頭、安克西、白衣……他們對白謙之而言,從本質上來說和這個夢境中的人們並無不同。然而——他們卻存在著。
在那個毫無希望的世界裡,切實存在著。
“閉嘴吧菲利路。彆搞得像和我一起呆了幾天就能以熟人的口吻來教訓我,你又懂我的什麼了?是不是真實的很重要嗎,我有沒有逃避很重要嗎!隻要最後能殺了你的神不就夠了?隻要有結果不就夠了!”
白謙之敢說,那絕對是他長久以來第一次被人逼到這麼歇斯底裡。
他知道,菲利路說得沒錯。
可是那樣不就好了?
無論姿態有多麼醜陋,無論手段有多麼不堪,隻要能一直前進不就好了?
就算留在原地,又能得到什麼啊……
“不,重要。……說真話很重要。”
菲利路對白謙之搖搖頭。
“白謙之,我承認我一點也不懂你,也不夠資格教訓你。但是,對自己說真話很重要。是你教會我這一點,讓我對自己說了真話。你是我除老師以外最敬重的人,所以我不能對你坐視不理。”
這些的確是菲利路的肺腑之言。
——菲利路·奧彌列沃夫曾嘗試過多次。
他用儘一切辦法去試探和提醒尊師,想讓那個將一切情緒和真話埋藏起來,隻把謀算和無懈可擊的姿態浮現於表麵的男人能露出一份真實的表情,能對他說一句真話。
因為越是聰明的人,越容易用假話殺死自己。
可直到最後,尊師也沒有說出一句真話。
如果那個絕望的男人當時能說出真話,能對他自己說出真話……或許就不會死——
菲利路,是這樣想的。
對於尊師,菲利路沒法逼迫也沒法刺激,不僅是因為無法背棄自己誓死追隨尊師的決心,更是因為找不到尊師的任何弱點以努力。尊師死了,倒在距離畢生夙願僅僅一步之遙的地方。並且那一步的距離,永遠沒人能跨越。尊師就是因為知道無法跨越才會絕望,就是因為知道才會決定不回頭。他的決心和聰明最終害了他。
而一直看著這些的菲利路,沒能為尊師做任何事。那讓他無比悔恨和不甘。
直到他遇見了白謙之。
白謙之比誰都要聰明,同時也比誰都要消極。他連用假話來騙自己都勉強得要命,一旦被人戳穿,就再也沒辦法把假話當作目標繼續前進,這是他比尊師強的一點。
菲利路相信,白謙之在拯救世界的道路上是能做到跨越「那一步」的人。所以菲利路一定要逼迫白謙之一次,這已經無關能否離開這個夢境。就算是為了死去的尊師,為了將死的自己,為了心死的白謙之……為了還有希望得救的那個世界。
“白謙之,從你來到沼澤這一頭我就在關注你。最開始我一直很煩惱,因為在那邊的你和我的老師一樣沒有弱點,身上也同樣找不到一點活人的樣子。可是來到這裡以後,你過很踏實。坦率了很多,有在認真地生活,發自內心的表情也多了。就算你自己不承認,我也沒有說錯不是嗎?舍不舍得這裡,如果就這樣離開了這裡會不會心痛,你應該比我清楚才對。”
沉默。
白謙之無言以對。因此隻能用沉默代替回答。
他攥緊拳頭轉過半個臉去,竭力擺出不願服輸的樣子。顫抖的身軀像是隨時都會支撐不住。
“白謙之,這裡對你而言是夢。但也是現實。你在乎的人們,他們就真實地在這裡活著。就算要留戀……也不用去怪罪自己。在你待夠之前,這裡和外麵,你可以選。”
聽到這句話,白謙之的身子猛然一顫。
“……混蛋。”
最後,他從牙縫裡擠出這樣一句作為這場爭論的結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