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吹起她鮮紅的兜帽,露出她飄散的幾縷白發。
片刻後,她很輕地&t;嗯&t;了一聲。
&t;我們這種本地人生來就帶有詛咒,詛咒會在我們身上一直潛伏,當詛咒發作時,人一定會死。&t;她說:&t;但是,在詛咒發作之前,我們本地人也會用一些法子,延緩詛咒發作的最終時間。大多數人身上的詛咒,可能一輩子都不會發作,他們隻會享受到詛咒未發作時帶來的力量。當然,你們這些外地人,身上沒有什麼抵抗力,被染上詛咒後一定會迅速死去,所以,我希望你重視我的話。&t;
蘇明安微微皺眉。
他一時有些不知道該怎樣開口。
在這方小世界裡的人,從生下來時,身上就有一個定時炸彈般的詛咒,它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發作,突然奪取他們的性命
他們連生命都不能把握在自己手上,隻能竭儘全力延緩詛咒的發作時間。雖然,他們也享受著詛咒發作前帶來的力量,卻需要整天提心吊膽。
這枚懸在他們身上的,無法剝離的炸彈,隨時可能收割他們的生命。
死亡距離他們,似乎無比地近。
而對於茜伯爾,也是一樣。
蘇明安忽然明白,在初次見麵時,她為什麼會有那種對抗世界般的姿態。
這種世界確實會令人活得無比煎熬。
他這樣想著,忽然看見她猛地靠近了他,盯著他的眼睛。
&t;所以。&t;她說:&t;‐‐不要小看那些黑霧和詛咒生物,你會死,明白嗎?如果你染上詛咒後死去,我也會失去神智,不要以為你是''最強'';的冒險者就可以無視詛咒‐‐哪怕是我們之中最強的引導者,如果詛咒發作,一樣會死。死亡對於每個人,都很公平。&t;
&t;那你說在這場戰鬥中,最後活下來的引導者能夠去外麵的世界,是真的嗎?&t;蘇明安說。
&t;嗯。&t;茜伯爾點頭:&t;其實,這次的百人戰爭,已經不是第一屆了。&t;
不是第一屆?
&t;在此前,穹地每二十年,就會舉辦一次這樣的百人戰爭,而最後活下來的勝者,真的穿過了那道黑牆,去往了外麵的世界。&t;茜伯爾說。
聽了她的這句話,蘇明安才發覺,這個世界的世界觀,並沒有他想象得那麼簡單。
原先他以為,這隻是個很小型的,用來給他們一百位玩家相互廝殺的小世界。那些所謂的&t;引導者&t;都是添頭,是為了給他們這些的玩家增光添彩,為了給這次的副本多點樂趣。
但現在他發覺,根本不是這樣。
這分明是個有完整世界觀的,極其獨立的世界。
而那些引導者,也都是活著的人,是土生土長的穹地人。
他們都有自己的思想和願望,他們參加這場戰鬥,也不是為了成就他們這些玩家,而是有著自己的信仰與目的。
他們與玩家是合作關係,而非附庸關係。
而這樣的戰鬥,已經發生了不止一屆,而是十幾屆,二十幾屆
至於茜伯爾這一屆,則是最特殊的一屆,因為他們突然多了一批被召喚而來,用來幫助他們的玩家。往屆的參賽者,都是彼此之間單人廝殺,並沒有什麼引導者之說。
&t;每過二十年,佰神便會下達神諭,在各個部族選取一百位參賽者。而最後活下來的人,便可以解除身上的詛咒,穿過那道黑牆,去往沒有詛咒的外界。&t;茜伯爾說:&t;至於佰神之死那是五年前發生的事。&t;
蘇明安很安靜地聽著。
他知道,這是他獲取茜伯爾信任後,爭取來的關鍵世界信息,而茜伯爾隻會對他說一次。
一旦他失去了她的信任,她就不會說了。
&t;在五年前,天空中忽然出現了猶如活物的大型詛咒,穹地危在旦夕。&t;茜伯爾說:&t;在那時,原本隻存在於傳說與神諭裡的佰神,真正現身在了部族人們的眼前,祂全身罩在強烈的白光之中,看不清麵貌。在部族人們的祈禱中,祂化作了擋住詛咒的天穹,犧牲了自我,保住了所有的信仰者&t;
她的講述很緩慢,語氣前所未有地緩和。
或許是因為遇到了難得的,不因為她是異教徒而排斥她的傾聽者,她說得很詳細,很完整。
她的麵貌在火光下看上去過分年輕,也過分蒼白,像久病成疾的體弱者,在講述時,她收起了身上的防備與野性,看起來就像個不大的小姑娘。
是所謂的信仰,將她逼到了如今這個地步。
&t;而即使佰神死去,按照祂死前的神諭,原本被選中的一百位引導者,依然要參與這屆戰爭。&t;她伸出手,微微拉了拉有些脫落的兜帽,遮住她乾枯的發:&t;而我就是其中之一。&t;
茜伯爾在出生後不久,便被選為了這一屆的參賽者。
即使幾年前佰神死去,她依然要按照之前的參賽者名單,參與這次戰爭。
參賽者是沒有拒絕的權利的。
即使他們並不想離開這片世界,即使他們沒有意願獲得最終的勝者獎勵,他們都不能離開這場戰爭。
像茜伯爾這樣的,不會戰鬥的弱者,一旦被神諭選中,也沒有放棄比賽的權力。即使注定在強者的碾壓中淪為炮灰,她也必須參賽。
而一旦比賽開始,一百名參賽者,就隻有一個能活到最後,其他的九十九人,都必須死。
隻有其他九十九人死了,那唯一的勝者,才能獲得離開穹地的強大力量,才能解除詛咒,穿過那麵黑牆。
所以。
所以在比賽開始,在蘇明安醒來,推門的那一刻,才會看到她那樣孤寂的背影嗎?
因為她自己心裡也清楚,這麼弱小的她,根本不可能活到最後。
她明明在那麼努力地活著。
但從她生下來,被神諭選中的那一刻,她就已經注定了她的命運。
【她會死在這一屆的戰爭之中。】
在戰爭開始的那一刻,她已經步入了死亡的分界線之中,死神的鐮刀已經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她的生命,已經進入了倒計時。
&t;&t;
蘇明安看著茜伯爾沉靜的麵容。
她依然立在他的眼前,身上是一套幾乎能將她整個人遮住了鮮紅長袍。而她露出的一截持著魂石的手腕,也滿是狩獵而來的傷痕。
在剛剛醒來的他推門,第一次看見她時,當時立於夜空下的她,距離死亡,比距離他還要近。
所以,她會瀕臨崩潰,形若,會如同受驚恐懼的動物,孤獨警覺的野狼。
是他邀請同行的話語,是他背後擁抱的舉動,讓她暫時放下了自暴自棄的想法。
蘇明安揣摩透了對方的想法。
他轉換了下語氣,伸出了手。
&t;相信我,你會活到最後的。&t;他說。
他想。
如果這個世界是真實的。
如果茜伯爾的存在是真實的。
那麼,其實他們身上,已經背負了那麼多的不幸。
相比而言,在世界遊戲開始之前,他所經曆的一切不幸,都顯得有些微不足道。
什麼作業忘帶、什麼考試失利在茜伯爾這種人的眼裡,甚至可以算是甜蜜的痛苦,是生活在和平世界裡的小失落。
畢竟,她一生都在生死線上掙紮。
從生,到死。
她幾乎沒有選擇其他生存方式的權力。
望著蘇明安伸出的手,茜伯爾的眼神微微波動。
&t;如果能夠活到最後。&t;她輕聲說:&t;去外麵的世界,我想去看大海。&t;
穹地是沒有大海的。
這片黑暗、壓抑,充滿詛咒和野獸的世界裡,隻有茫茫然的平原,危險的森林,和的部落。
據一些偶然從黑牆之外誤入穹地的外來人說,外麵的世界是有大海的。
黑牆內的穹地人不能出去,但黑牆外的人卻能進來。
不過,一般沒有人會主動進來,因為有進無出。
這些誤入穹地,無法離開的外來人,普遍記憶模糊。
但他們說,外麵的世界,是有大海的。
蔚藍,美麗,一望無際。
茜伯爾想看到大海。
她想活下去。
&t;你一定會看到大海。&t;蘇明安說:&t;我答應你,會讓你看到大海。&t;
茜伯爾沒說話,隻是伸出了手。
那隻滿是狩獵傷痕的,粗糙至極的手,握上了他的手。
而在這之後,她微微扯了扯嘴唇,咧開了嘴。
她笑了。
【】
【那天的森林裡,她突然露出了笑容。】
【那笑容單純極了,像她未被指認為異教徒前,對父母綻放出的笑。】
【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看見她這麼單純的笑容。】
【她說。】
【她想看見大海。】
【‐‐《玖神&iddt;輪回手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