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突然意識到一點。
明明她是第一次走到這裡,她是第一次活到第十五天,
為什麼……在看見這樣的場麵時,她會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看著這遠方黑牆即將被推翻的一幕,她的心忽然一突。
她突然升起了一種極為奇妙的既視感。
這種突發的感覺,像一隻大手,猛地擰緊了她的心臟。
她能看見,這一瞬間,蘇明安的白色的觸須掀起氣浪,衝向那佇立百年的牆壁,發出激烈的空氣爆鳴。
她能看見,那被白光照耀之下的蘇明安,臉上平靜的表情。
她的記憶從來很混亂,會時常忘記一些舊的東西,也會想起一些新的東西。在當初喚醒觸須怪物時,她就想起了穹地的信仰規則。
而在此時——既視感湧上心頭,她想起了新的東西。
“——等等——等等——!”
她突然嘶吼出聲,不顧一切地撲上去,扒住蘇明安的手臂,想要阻止他。
但前方,那觸須的前衝之勢已不可改。
它們如衝刷的大江大河,決然、不回頭地,衝破了那道漆黑的高牆——!
“轟隆隆——!”
她的尖叫聲,和黑牆的破碎聲一齊響起。
刹那間,劇烈的碎裂聲、爆鳴聲、倒塌聲,不絕於耳。
粉塵飄飛,漆黑的顆粒高揚而起,幾乎將天幕染黑。
山坡上的人們踮起腳尖,眼含期待,注視著那一麵倒塌的高牆——
黑牆倒塌了。
來自外界的陽光,穿過穹地的風雪,一縷一縷,灑入茜伯爾淡色的瞳中。
蘇明安看了眼牆外的景象,歎了口氣。
他緩緩地收回觸須,看了眼愣在原地的茜伯爾。
她的嘴似乎微微動了,像是急促地喘了口氣,又像是想說話。
她的喉嚨卻被哽住了,隻發出嘶啞的撕扯聲,最後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她的視野之中——那麵黑牆,已經全然倒塌。
黑牆外,數輛廢棄的車輛維持在停擺前最後一刻的狀態,高樓大廈早已倒塌,人們的枯骨埋藏於積壓的廢墟石磚之中,隻隱約看見殘留的肮臟布料。
眾多的瓦礫,填滿了外界的生存空間,沒有一點人煙,隻剩下了空白與死寂,像是被時間的列車碾壓而過。連縫隙裡的太陽花都已經枯萎。
一副極其靜默的末世場景,直麵地展現在所有人麵前。
斷壁殘垣。
荒涼滿目。
……
【你說,蘇明安,你覺得,我們是第一次見麵嗎?】
【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在此前的數個輪回中,我和我的幻想造物曾經走到過第十五天,他成功成神,推翻了那麵黑牆。但最後,我們卻沒能解決詛咒的問題,輪回再度重啟。】
【而我,忘記了這一切,隻以為他從來沒有出現過……】
【——那我,應該怎麼辦?】
……
“茜伯爾,彆難過。”蘇明安拉住劇烈顫抖的她:“……外界毀滅的這種情況,也是可能存在的。”
他已經猜到了這樣的情況。
畢竟,五年前趙衛東等實驗員的屍骨至今還在,沒有下一批的實驗員去處理。
而當初他遇見的那名偶然走入的外界人,身上也滿是草葉和跋涉的痕跡,不像是一個體麵的現代人。
所以,外界可能很早就遭遇了毀滅性的危機。
之前的死亡與輪回,所有的堅持和信念,好像刹那間失去了意義。
她經曆了漫長的歲月,實現了她推翻黑牆的願景。然而,外麵並沒有能解決問題的科技,隻有世界崩毀的荒蕪。
——她走到最後,但發現一開始的路就是錯的。
此前,在她的幻想造物開始出現在輪回裡後,他們應該也有數次輪回順利走到了這裡,她的幻想造物成神,推翻了這麵牆。
隻可惜,眼前永遠隻有末日的絕望。
十五天一結束,詛咒沒有解除,一切重新開始。
沒有儘頭。
沒有希望。
沒有目標。
即使成功,也不過是發現絕望的結局,而後【從頭開始】。
她早已開始恐懼這種“很快便過去了”的生命,希望災難與痛苦可以到此為止,所有的人都會獲得幸福。
然而,這世道,
她甚至自身難保。
茜伯爾沒有動,她隻是站在原地,喃喃自語。
蘇明安聽不清她在說什麼,她的聲音太小了。
她此時臉上掛著的笑容,微妙,異常,形同瘋魔。
那緩緩,緩緩咧開的笑容,好像在將她自己徹底撕碎,攪得鮮血淋漓。
在湊近時,他盯著她張開的嘴唇,聽見了她磨碎了的話語——
像是失了魂的人,像是犯了癔症的精神患者,
她在反反複複,反反複複地,像是咬碎了般重複著,
一個簡單,短促的詞彙。
“大海。”
“大海。”
“……大海。”
她在說,
大海。
“……”蘇明安沉默地注視著她。
片刻後,她抬起頭,眼神純稚地,如同一個天真的孩子。
……
“……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