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日自地平線升起,大軍漫無止境。
“唰!”
北利瑟爾在軍陣中廝殺,突然意識到戰場離他的山穀很近。
但山穀偏僻,又有末日城軍隊保護,即使他不在,想必也不會出問題。
他的家電人同伴經常說,好人有好報……他們都是好人,不會出事的。
“你也來戰場了?我還以為你會龜縮山穀一輩子。”諾亞在他旁邊,冷言冷語。
“要你管。”北利瑟爾哼了一聲,再度投入戰場。
他是一個浪漫主義者,認為故事一定會有美滿的結局。
但在看見蘇明安後,他察覺,或許自己應該做些什麼,否則這個美滿的結局,等一輩子也不會到來。
……
“噠,噠,噠。”
蘇明安踏入高塔,看見被紅眼士兵簇擁的特雷蒂亞。導彈顯示在牆壁屏幕上,隨時可能發射。
她坐在湧著潺潺水流的室內荷花池旁,踩著涼鞋。荷花襯得她膚色如雪,米色發絲盈盈如月光。
見蘇明安上來,她眼神溫柔,仿佛下方慘烈的戰爭不存在,仿佛她還是他的學生。
“老師,你想吃草莓蛋糕嗎?”她露出微笑:“新鮮的草莓,外界可沒有。如果老師想吃,我拿給您。”
蘇明安冷靜地靠近她,耳邊隻有塔外隆隆的炮火。
……又是一個變態。
……夜間九席,你們發瘋的方向能統一點嗎?簡直每一個人都瘋得各有特色。
作為【他維】軍首領,特雷蒂亞的戰鬥力高達3500點,與他差不多。如果他的技能操作巧妙,他可以殺死她。
隻需要等待一個合適的時機。
他觀察著眼前一身碧綠布裙的少女,周圍一定有不少瞄準他的槍口,不能妄動。
“我聽說您喜歡草莓,喜歡菌孤湯,喜歡鋼琴,喜歡白毛……“特雷蒂亞說,片刻後,她低下頭:“老師,您若是再不回來,我真的快撐不下去了。這幾年我好想您。”
旁邊的士兵端著槍,一直瞄著蘇明安。
蘇明安很早就知道。特雷蒂亞是個瘋子。
他早在災變49年神之城,她跳下天台,瘋瘋癲癲地說他“老師,您是機器嗎?您連愛人都不敢,您連恨人都不會!”,就明白了——她的愛充滿自私與**。
……
【原來你才是最恐怖的,老師。您明明有感情卻像沒有感情一樣——您是神!我後悔愛上了一個神!】這是她當初吼出的話。
……
災變32年,特雷蒂亞是最開始伴隨他的人。之後,她卻向全城揭露了他是彷生體的消息迫害他。
災變49年,她在神之城救了他。災變63年,她背叛了人類。
她的立場反複橫跳,她又是喜歡他,又是憎恨他。她又是幫助人類,又是幫助他維。猶如陰晴不定的風雨,他無法理解她。
“老師,您為什麼不說話?”特雷蒂亞歪著頭,起身。
“如果討厭我,就推開我。”她一步一步走近他:
“如果喜歡我,就抱緊我。”
仿佛有濃厚的陰影在她身後拖拽,藏著無儘黑暗。她一步一步逼近他。
可惜,她愛的是原先的阿克托,或者說,她愛著的是一條與阿克托相似的靈魂。並非他本人。
蘇明安後退半步。
特雷蒂亞“源”的能力是操控機械,他不能貿然出劍,如果導彈被她發射,一切都完了。最好的辦法就是用諾亞之鏈,等特雷蒂亞發出致命攻擊時,反彈給她,一擊斃命。
“這些年,我度過了不知多少個孤獨的日日夜夜。自說自話都成了習慣,有時候,對著您的照片我會反複呢喃數個小時,仿佛您就在我身邊……”特雷蒂亞離他越來越近:
“我會假想您還在,假想您的目光,您的視線,您的一舉一動。
“我會懷念您演講的時候,您喝茶的時候,還有您教我做實驗的時候……
“所以,看到您,我很激動。我想著您終於回來了,我不用再一個人自言自語了,我想著終於有人能看到我了……”
她仰著脖,宛如缺愛的少女。
她突然上前一步,抱住了他。
蘇明安僵住了,他捏著諾亞之鏈的技能,不知此時出劍能否重創對方。塔下還有無數人在廝殺,每一秒都有生命喪生,他必須要在這裡殺死特雷蒂亞,不能失手。
“放開!”他使用最原始的手段,推開這個瘋子。
“我不放!”她執著地抱住他,身上染了濃重的血腥,蘇明安身上滿是戰鬥的傷口。他在軍陣中衝殺了一天一夜,鮮血已經染滿衣衫。
“我不放!我不放!”
她咬著牙,抱緊他,表情孤獨到了絕望,接近落淚。蘇明安再度推她,這次她沒能防備,一下子倒在了荷花池裡,“嘩啦——”一聲,緩過的水流遮掩了她哽咽的聲音,裙擺仿佛一片浸了水的荷葉。
兩旁的紅眼士兵瞬間警惕,槍口上抬,對準蘇明安。
特雷蒂亞倒在池水裡,眼神迷茫,宛如被人重重扇了一巴掌。
她似乎想要哭,但她很快爬了起來,五官扭曲地強笑著,仿佛一個小醜:
“老師,對不起,是我衝動了,我這就爬起來……我根本不入你的眼,我怎麼能接近你。”
……她很早就知道,如果她不學會自己爬起來,沒有人會扶她。
……不能哭出來,他討厭脆弱的人。
……隻哭這一次吧,就這一次……不要給他留下最壞的印象……
“特雷蒂亞,你到底為什麼要投靠【他維】?”蘇明安冷然道。
“老師,因為人類不值得相信。”特雷蒂亞說。
蘇明安沉默片刻:“至少今天他們的表現,讓我再度相信了他們。”
“隻要看到了一點點的善,老師就可以轉頭,再去救他們嗎?”特雷蒂亞說:“何其偉大,何其……無私。可我根本做不到,我隻想你活著。”
“……”
“老師。我要拚命努力,才能和您站上一個高度……”她哽咽著說:
“您為了這個世界做了那麼多,一直拚命拖著所有人存活,否則人類早就滅絕在49年。到頭來,他們卻要您死。
“——明明他們的生命是您給的!明明所有人早該死在神明陣營的迫害下了!
“他們怎麼能——怎麼能理所應當地,再讓您去死……”
蘇明安始終一言不發。
他理解人們的行為。但要說他的心裡沒有難過,那是假的。
他改變了所有人在49年前滅亡的命運。到最後,新世紀的關頭,人們改換嘴臉要他去死。
他不去,就淪為了人們口中的“會複活的怪物”“貪生怕死的城主”。此前一切拯救都化為烏有。
甚至有些觀眾見證了全局,都認為他不該活著。
他不是不能去。
隻是人們都要推著他去。
“……老師,你站的的高度太高啦,你看到的地方太遠啦,我眼前的巨山對你而言隻是小石子。無論怎樣,我永遠入不了你的眼。”她邊說邊哭:
“在看到那些人想推您去死時,我去了一趟世界邊緣,那裡真的好冷啊,隨處都是刮破皮膚的風……您怎麼能跳入那種地方,絕對不行啊……
“站得那麼高的您,居然沒有人愛。
“……所以我想,我要愛您,我要抱住您。”
蘇明安預感她要說什麼話,沒想到下一瞬間,她突然爆發出極快的速度,撲向他,要控製住他。
他立刻引動力量,手臂揮劍,亞爾曼之劍朝前直刺。
特雷蒂亞身形一偏,劍刃從她的左肩空過,她拳頭握緊,帶著獅子般凶猛力道,骨骼“卡噠”作響,朝他一拳轟出。
惡風迎麵而來,蘇明安身周浮現出空間十字光,一瞬閃到她身後。他剛想前斬,特雷蒂亞卻像身後長了眼睛,往前一個翻滾,躲過了他的劍。
“老師。”她說:“為什麼他們不懂得珍惜您呢,為什麼他們看不到您的好呢……”
“叮——”細微的機械聲響起,周遭槍口對準了他。蘇明安不敢拖延,立刻開啟裝備“黃玫瑰之鎖”的強製命中效果,他猶如彈射般衝出,朝著剛起身的特雷蒂亞一劍重重斬去——
他的這劍的速度不快。
他原以為特雷蒂亞會閃躲。
他甚至準備好了五套變招,劍尖向外傾斜。
但他唯一沒想到的是,這一瞬間,特雷蒂亞竟然……躲都沒躲。
劍身一刺而入,貫穿了她足有3500點戰力的身軀。
鮮血飆射而出,她的身形像銀杏葉般向後傾倒,發絲如同流瀉的瀑布般傾瀉——
二人的身形僵了片刻。
她向後倒去。
“彭!”
她倒在了荷花池,發絲如同散落的蜘蛛網,荷花為她的發絲遮上陰影。
她手中,源光一瞬爆閃!她旁邊紅眼士兵身上機械爆炸,連反抗都沒有機會,就全部被炸成了焦炭。
“轟——轟——轟——!”
高塔各層開始爆炸,滿是人們的慘叫。此時進入高塔的,除了蘇明安,隻有【他維】軍。
蘇明安震驚地聽著塔內各處的爆炸聲,地麵都在顫抖。
……特雷蒂亞這一下手勢,殺死了所有高塔【他維】軍,這是早有準備。
蘇明安突然明白,特雷蒂亞剛剛,為什麼說“亞撒,你一個人進來”。
為了避免誤傷末日城軍隊。
他握著劍的手在抖。
“所以……”
米色長發的少女躺在荷花池,鮮血順著她碧綠的長裙流出。她高高揚著手臂,口中吐出血沫,眼神明亮。
一如在十一區,她最初迎接他時的模樣:
“看見我吧,記住我吧。”
“在今天,您將成為殺死【他維】首領,削弱神明,抹除災厄的英雄——阿克托城主!”
“恭喜您——”
她的唇是那樣豔紅,如同燃燒的火焰,話語宛如宣判——
“親手殺死了【他維】。”
她的胸口,插著他染血的亞爾曼之劍,這是致命傷。
她是【他維】首領。
他親手殺死了【他維】首領。
……
【路維斯,削弱神明的唯一已知辦法,是殺死被神明入侵的人。】
……
蘇明安的手指不自覺地蜷縮。
她溫熱的血灑在他的手指,眼神像鋼箍一般死死定住了他。
所以,特雷蒂亞這幾年背叛人類……是為了引君入甕,讓那位最強的神明入侵她。然後,她一路鮮血地爬到【他維】軍的首領位置,控製著減少人類傷亡……再被討伐惡龍的蘇明安主動殺死?
這樣一來,【他維】軍騙的那麼多神明資源,落入末日城手中,人們還能再撐下去……
而她會被人唾罵數年,失去所有聲名,為天下人類所不恥。
——她反複跳躍的立場,她數十年來神出鬼沒的蹤跡,竟然……就為了這一刻鋪路。
數不清的麵具扣在她的臉上,將她偽裝得看不清麵目,最後隻剩下她那給人印象極深的紅唇。
像火一樣。
而她像風一樣。
特雷蒂亞朝他伸出手,將他的手按住,讓劍捅得更深。
“……老師。”她哭著說:“為什麼您這麼好,卻沒有人珍惜您,為什麼隻有我愛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