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長久的模擬中,北利瑟爾開始說夢話,做夢,出現幻覺。
“好冷啊……阿克托。”北利瑟爾抱緊了你:“我又在做夢嗎,你不要死,好不好……”
你的視線開始動搖,你開口想要挽回什麼。
人心隻容得下一定程度的絕望,海綿已經吸夠了水,即使大海從它上麵流過,也不能再給它增添一滴水了。
他的表情讓你覺得他幾乎要哭出來。你很想讓他們彆再陪你了,就在現實中繼續領導戰爭就好了。但他們不肯。他們不願意你一個人孤獨地在黎明係統中反複模擬,畢竟你已經出現了老年癡呆的症狀。
但你知道,你是必死的,開啟黎明係統需要你的生命。
你很難想象自己一死,人們會陷入怎樣的瘋狂。於是你在【二維】世界中埋了許多個管理員賬號,複刻了你的知識與肉體,這樣一來,將來就會有源源不斷的“阿克托”出現。
“北利瑟爾,即使我不在,你也一定要活著。”你的視線顫抖。
“不行,我會等你。”北利瑟爾低聲說:“如果有一天你不見了,我會找個安全的地方,永遠等你……直到你出現在我麵前。”
“彆這樣。”你說。
恰巧,你們走到一處山穀,山穀裡蘊藏著美麗的繁春。白發的少年站在花叢中,對著你笑了,他的笑容透著天真而殘忍的味道:
“亞撒,你覺得這個山穀怎麼樣”
“如果有一天你消失了。”
“我會在這個山穀裡等你,永遠永遠……”
“你一定要記住這,記住這裡有個叫北利瑟爾的人等你回來……”
你不說話。
隻是默默對著他笑,轉過身,嘴角咬出血。
……
【我不知道還會有誰離開我。】
【如果人們要靠同伴的離去延續生命,我寧願選擇自己一個人承受。隻要受傷的隻有自己,就不會再難過了。】
【不然,我總感覺,自己的心像是揪著什麼似的,壓抑得讓我要發瘋。】
【太多的悲劇發生在這裡,我以為自己隻要身邊有足夠多的人,就不會感到寂寞。】
【我好像隻是個沉重的影子,背負說不清道不明的不甘。】
【分分秒秒,刻骨銘心。】
【如果到了哪裡都是囚籠,逃走又有什麼用】
【……不要。】
【我不要。】
……
在不斷模擬的同時,你同樣在領導現實世界的戰爭。
開戰第257天,沙地中央,你顫抖地舉起手裡的劍,號召人們為犧牲者複仇,聲嘶力竭地嘶吼著。
“——請戰鬥下去!”
“——請為死去的特雷蒂亞、月與啟,為人類的生命與榮光,戰鬥下去!”
人們看著你的眼神,不同於狂熱,更像一種傾慕。他們好似希望用注視你的方式,讓自己與某種天國的國度相連接。
所有生靈的枷鎖,都傾軋在你的雙腿上,你帶著這些束縛流著血走著很長的一段路。
你一邊要忍受靈魂老化帶來的後遺症,一邊要做出最決絕最精確的戰爭決策。
而積蓄了長久的苦痛最終變成了一句話——
“——請跟隨我活下去。”
堅不可摧,像是對命運宣戰。
你重複著這樣的呼喊,臉色因持續的號召而充血,臉皮變得通紅。
“——請跟隨我活下去!”
但沒過多久。
他們在你麵前化作了墓碑。
……
【有時候,我想在戰鬥中求死。】
【但人們的視線告訴我——不可以,你沒有死亡的權力。他們甚至會用生命為我壘砌堅牆,用行動斷絕了我死亡的可能。】
【他們的期許,化為了刻骨的詛咒。】
【我拚命戰鬥下去,卻隻得到一個千瘡百孔的我,可是若不戰鬥,就連千瘡百孔的我也沒有了。】
……
開戰第261天。
你漸漸變成一台機器。
有的時候,淚水順著臉頰滑落都不知。你時常感到悲戚與憤怒,卻不知道自己在悲些什麼,仿佛隻是激素構成的生理反應,而非你大腦中有這樣一種名為情緒的東西。有聲音在你的腦海裡接連不斷地爆發出悲鳴。
【再一次。】
【再一次。】
【再一次……】
霖光始終坐在你的身邊,陪你進行模擬。
一次模擬結束後,你劇烈地喘息,幾乎快要背過氣去。
“你能不能為自己考慮……哪怕一次你成為了天平本身,一端是世界,一端是你。在一百次一千次的測量中,你會有一次,將天平側向你的方向嗎”霖光看著你:
“你總是……委屈自己、無視自己、傷害自己、犧牲自己……”
但你隻是笑了笑,沒有答應他的哀求。
“不用勸我了,這是第一千零二次模擬。我成功了。”你對他說。
霖光微怔。
他沒想過你會成功。
但你真的做到了。
就像慢鏡頭一樣,你看到霖光眼裡躍動的興奮,看到你的同伴們高興地向你衝來。你看到……完美的【二維】數據被你集齊,隻等待你正式將所有人類帶進去。
隻等你……把自己的生命灌進去。
你終於構建了最完美的【二維】初始世界——你將它命名為“凱烏斯塔”。
……
“在災變時期裡,它代表著一個傳說。”
你低聲說著:
“——傳說中,有一隻名為“凱烏斯”的鳥,它自黃昏而起,自黎明而落。盤旋於蒼穹之上,永遠與第一抹晨曦隨行。
“——傳說中,它不會死亡,不會觸地,永遠於空中飛行,是希望的化身。
“我希望……這隻希望與和平之鳥,可以為人類帶來朝陽。”
當自身一點點從黎明係統中脫離,你終於感覺到了安靜。
地平線上,朝陽升起。
……
“先驅不死,黎明永生。”
……
你看著遠方的朝陽,輕輕笑了。
“我願儘我之能力所及,為你們帶來未來。”
……
……
“我的臉上早已沒有了笑容,語氣變得冰冷,連鋼琴也無法換回我性情中的柔軟。”
“我有多久沒有擁抱過一個人,摸過一個人的手了36.7度的溫度是什麼樣的,我竟然沒有印象。我早已成為了我無法想象的樣子。”
“所以,我一直痛恨將一個人神化,這樣一來,等於剝奪了一個人的感性,剝奪這個人柔軟的外殼,剝奪了這個人交際與愛的能力,將這個人高高供奉上冰冷的神座,異化為一個鮮花簇擁的鋼鐵象征。”
“我以身為人類為豪。神在我眼中,是令人反感的種族。”
“可這個千瘡百孔的世界需要神。”
“可所有人需要我去成為神。”
……
你看著眼前通紅的黎明係統,眼神溫柔。開啟它需要你的生命。
你很輕,很慢地笑了,笑容卻像是不知何處的歎息,鼓脹而戰栗的情緒在膨脹。
“所以,我是亞撒阿克托。”
“——我自貶為神。”
白鳥圍繞著你而環行。
像一場盛大的祭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