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那些完美的戰略指導,也不過是神明的特意引導,並不是真的想幫助他百戰百勝。
“如果被人背叛,那是常有之事如果被敵視,也很正常如果被喜愛,便當作額外的禮物接受。不學會奢求,就不會承受過大的苦痛。不珍惜一種寶物,當失去它時就不會太難過。”
這時,神明竟然說出了他的心聲:“所以,我們早就知道,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幫助與愛。”
蘇明安聽了,笑了一聲,像是在肯定著什麼。
“是沒有。我從來沒有相信你會無償幫助我。”
他邁步,一步步地走向高台,身後拉著長長的軟管,仿佛斷裂的鮮紅翅膀,情緒的共感在他的腦海中瘋狂翻湧。
他的腳步掠過一個個倒伏在地上的人,他們痛苦地睜著眼睛,視線仍然追隨著他的背影。
“不……要……去。”
夕被水嗆到,咳嗽了一聲,仍然艱難地發出蚊訥般的聲音。
暴雨透著碎裂的窗玻璃湧入,地麵盈了一層水積,人們的身上,俱是血與水交織,淺澹的紅色輕觸蘇明安的鞋底。
“不……要……去。”
澈伸手,火焰般的童孔直直地盯著蘇明安。
他不相信蘇明安真的會在這種時候倒戈投向神明,這更像蘇明安在蓄力準備拚死一擊。
每次在這種關鍵時刻,都沒有人能夠站在蘇明安身邊。
無論是最開始在戰團酒館的初遇,還是黎明係統的血色逮捕令、霖光的直播威脅、烽火聚集地的退讓、黎明之戰孤身一人進入神之城、所有人都希望他跳下世界邊緣……都是這樣。
那些狂熱地愛著他的,能替他抗下那些困難的人,都已經死了。有的像火一樣在他眼前燃燒殆儘,有的替他跳下了深淵,他們的最後道彆都是那樣熾烈。
澈總是想竭力靠近這位城主,告訴他,戰團中不是每個人都恨他,邊緣區的人也有好人。
但現在連戰團都沒了……
連世界也要沒了……
“……”
諾爾倒在地上,他的童孔中閃過思索,手指仍然死死勾著絲線。
他沒有出聲阻攔蘇明安,而是默默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看著蘇明安走近神明。
“噠,噠,噠。”
皮靴及地,踩碎水中紅紫色的倒影。蘇明安一步一步靠近高台,玉白的階梯呈現在他眼前,台上坐著輪椅的神明籠罩著一層瑩潤的光澤,讓人聯想到春日明媚的陽光,好像台上就是溫暖安全的天堂
“蘇明安。”神明低頭說:“你聽說過拉普拉斯妖的概念嗎?”
“嗯?”蘇明安很輕地應了一聲。
“假設存在一個假想生物,這個生物可以知道宇宙中每個原子的位置和動量,它就可以展現宇宙的過去和未來這就是“拉普拉斯妖”。”神明的語聲中竟然夾雜著些許悲愴:
“也就是說,隻要數據足夠,並且還有強大的計算能力,那麼我們就可以推測出這個宇宙中的一切。這也是測量之城的理念令統合了無限信息的黎明係統,成為這隻拉普拉斯妖。”
“神學認為宇宙中的一切都是由神創造,卻無法解釋神到底是什麼。如果統合神學與科學,我們是否可以認為所謂無所不知的神明,是一種由大量數據與計算聚集而成,才得以知曉一切的拉普拉斯妖?”
“世界上的某物或某事都存在一個因。不同的因果互相牽連。假使我們擁有了充足的信息量,適當地摘去了某個因,就能使現實朝自己期望的方向發展那麼我們就能做到全知全能。”
“……就像你對我做的。”蘇明安開口。
“是。就像我對你做的,用言語規勸你規避因果,引導你到如今的結局。”神明說:
“你想說什麼?”蘇明安說。
“如果我說我們的命運,其實都已經被安排好了。無論是接受、反抗還是中立,都是為了將所有人引入這一刻的陷阱。有一隻拉普拉斯妖已經計算完畢了我們最可能發生的結局。無論是烽火軍的崛起,神之城的潰敗,他維的進一步入侵,還是之後的一切進展……而最後你會在這裡失敗,我將接管廢墟世界我說這一切都是被一隻拉普拉斯妖安排好的,你相信嗎?”神明問他。
蘇明安走至台階下。
他高昂著頭,想起神明在剛與他見麵時,問他的話。
你認為自由意誌是什麼呢?
而這個問題,他如今依然有答桉。
自由意誌就是不後悔的愛與死。
“我不相信。”蘇明安說。
神明微笑了下。
“這樣嗎?”
神明說:
“所以,你想知道我為什麼自稱神明嗎?我本來並不是這個名字。”
蘇明安抬頭,望著他。
這一刻,神明低垂眼瞼,他的眼中,仿佛有潮水掠過,彙聚無數被時間淹沒的文明。
一時間,那深灰的童孔中,像極了阿克托具有的一切感情。
溫和地,決絕地,永恒地,深愛著。
“為什麼?”蘇明安問。
神明低笑一聲。
“因為我想成為如同神明一般的拉普拉斯妖。”他的聲音依舊溫和,卻帶著一股悲愴:
“我想成為神明。”
“我想拯救我瀕臨毀滅的文明。”
“我想帶他們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