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隊!蘇小碧!耶雅!回應一下我!”蘇明安呼喊著,他再度看向呂樹,視線又很快拽開,不敢在呂樹身上過多停留。
“你連幻覺都不願意接受嗎?”呂樹說:“如果是一場美夢,你都不願意做下去嗎?”
“不行。”
“為什麼?一點點都不可以嗎?”呂樹說。
蘇明安隻是說:“不行。”
他不能失去“理智”,也決不允許自己精神崩潰。如果有一天,他真的會失去呂樹玥玥等人,他會在竭儘全力救過之後接受,不會停滯不前。
他曾經奢望自己真的能夠開心快樂起來,但現在他對自己的結局不會去想了。
……這一定是幻境,想要破解幻境,也許需要自己還原到原本的狀態。既然自己本該斷了手,那麼……
蘇明安伸手,將手搭在自己的肩膀處,隻是稍微猶豫了一下,就用了力,一聲“卡察”聲,他硬生生將上臂扯了下來,頓時血花四濺,皮膚與肌肉藕斷絲連。
呂樹捧著茶,靜靜地看著他,周圍閃動著0與1的雪白數據,就像盛開的花朵。
“唉。”呂樹歎息了一聲,放下了茶碗。
下一刻,蘇明安看見眼前的景象開始澹化,就連捧茶的呂樹也開始澹化,周圍的景象像是玻璃般破碎。
“哈哈……”
蘇明安笑了出來:
“你果然是幻覺!你果然是……”
他笑了一會,笑容漸漸收斂,臉上隻剩下苦痛。
……他為什麼要笑?
……這有什麼好笑的?
他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似乎在笑,又像在哭。雜音灌入他的大腦,像是在搶奪他的靈魂。
他抱著頭,蹲了下來,腦中混亂一片,意識像是被三個人拉扯切割,一部分屬於亞撒,一部分屬於北利瑟爾,一部分又屬於霖光,它們像是展開了一場拉鋸戰。有人試圖拉住他,有人試圖推開他,又有人試圖傷害他。
太陽穴漲得很疼,不停地突突跳著,像有一柄尖錐刺入大腦,把他分成了三瓣,嘴裡仿佛含了血。
……彆喊了!
彆喊那些名字了!
彆喊亞撒了!彆喊小北了!
“……”
自從情感共鳴結束的那一刻,這些聲音就一直存在,隻是他刻意不去聽。
思緒像是氣球一樣鼓脹了起來,一個人能承受的記憶與情感是有限的當他耗儘了靈魂的壽命,他也會走向消亡。
蘇明安捂住耳朵,不停地低聲呼喚著自己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儘力讓自己記住自己是誰:
“蘇明安。”
救救他們吧救救翟星吧救救明輝吧救救普拉亞吧救救所有人類文明吧!贏下賭約吧!
“蘇明安。”他低聲念叨,讓自己記住自己。
救救他們吧!
“蘇明安。”他再次念叨。
救救!
“蘇明安。”
救!
“蘇明安。”
!
“啪啪啪啪啪!
!”
視野旋轉顛倒。他把自己埋進了膝蓋之間,縮成一個刺蝟的陣勢,用最堅硬的軀體骨骼護住自己緊繃的心跳。
有個人走到了他的麵前。
“聽好了,這是最後一次。”
那個人低聲說:
“對我開槍。”
……
萬物蘇生完美通關進度:80
……
頭頂是接連不斷的雨聲。
蘇明安從夢中醒來。
……他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夢。對誰開槍?開什麼槍?
視野左上角,降到了430點,還附帶重傷:每分鐘損失30點生命值和單臂殘缺:暫時無法操控手臂的ebuff。
他用肩膀頂開層層疊疊的軟管,爬了出來。眼前的城邦依然籠罩在大雨中,係統時間顯示的是晚上十一點三十三分。
身上唯有鮮血是溫熱的。幾隻棲息在鐘樓的白鳥撲棱著翅膀。
城邦一片死寂,隻有一些雨中沉睡的身影。蘇明安回頭望,中央政要大廈的燈光依舊亮著,光從鴿子籠般的窗戶透出。
“蘇凜。”他呼喚。
暴雨將他的聲音掩埋。
“諾爾?”
沒有回音。
“玥玥……”
沒有回音。
“呂樹……”
他緩緩支撐著沉重的軀體,站了起來。
……要先離開這裡。
……他之前是被霖光追殺,從大廈一躍而下摔到了這裡,不知道霖光什麼時候會趕上來。
“噠,噠。”蘇明安走下軟管,走了幾步,差點被絆了一跤。
他以為是垃圾,畢竟這場雨太大了,地麵的垃圾被衝得隨處都是。
但當他低頭,他才看見絆了他的一腳的,原來是一具屍體。
狼狽的,肮臟的,好像失去了所有顏色的屍體。
“……”
耳邊隻有淅淅瀝瀝的雨聲。
雨水順著他的視野落下,浸透了那具屍體,和那在水泊之中像是開敗的百合花一樣淩亂的白發。
蘇明安緩緩蹲下身,將那具屍體翻了過來。
他撥開那人的白發,露出額頭上一道洞穿傷。
這一瞬間,思緒像是風一般都被刮走,他的計劃、他的下一步行動、他的應對手段,像是全部都忘了。
蘇明安無聲地保持著掀開屍體白發的姿勢,定格了很久。
片刻後,他才緩緩出聲,聲音在暴雨中微不可聞。
“……你怎麼會死呢?”
你不是反派嗎?
反派會在和勇者決戰前,就死了嗎?
幾根白發隨著蘇明安的指縫滑落,重新飄蕩回水中。
白發青年躺在雨泊中。
他閉著眼,像是被人偷襲了,手指仍然保持著挖掘的動作,好像死前都在挖些什麼。
霖光的容顏真的與呂樹很像,相似的眉眼,相似的蒼白膚色,眼圈下麵總是殘留著青灰,嘴唇也沒有血色,就像久病纏身的病人。
他明明躺在雨泊之上,卻像躺在了海底,快要融化為了水中的一部分。左胸口是開著的,裡麵的心臟不見了。
仿佛過去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