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好。”蘇明安低聲道。
在他準備離開時,老太太說:“城主,您還記得我嗎?”
蘇明安微怔。
他視線下移,看向老太太胸口的銘牌,上麵一行文字:【鷹犬副首領·安潔】。
老太太摘下軍帽,幾縷金發夾雜著紊亂的白發飄揚,她在光下仰起頭,揚起皺紋,微笑道:
“那段曆史,總有人不會忘記。”
“城主,一代又一代人,總有人把自己活成逝者的墓碑。”
……
黎明之戰碑林。
漆黑的墓碑依次聳立,放眼望去,漫山遍野,猶如一片黑色森林。
有不少人在這裡靜立或獻花,當蘇明安到來時,人們都很安靜。
蘇明安的手指劃過墓碑上的名字,小眉靜靜站在一旁。暖黃的燈光下,墓碑上的一個個名字反射著魚鱗般的碎光。
“好多曆史上熟悉的名字。”小眉輕聲道。
“幾乎每一個,我都記得。”蘇明安注視著這些名字,他們的麵貌似乎還在他的眼前。
有的人喜歡向陽花,喜歡白鳥,喜歡孩子氣地叫他爺爺。
有人會叫他小帥,每年福緣節都會給他編絡子。所幸,她是壽終正寢離開的。
墓碑上沒有她的名字,但他一直記得她,她喜歡深色的口紅,喜歡碧色的裙子。到死時,她一直都在說愛他。
有人是前途光明的少年,後來卻為了一枚破源彈,忍辱負重數十年,最後親手以生命,將真相與破源彈交到了他手裡。
有人是在一個教堂離開的,他是統領者中年紀最大的一位,至死都在為人們鋪路。
蘇明安視線下移,是一塊有些新的墓碑。
他的視線凝了凝,低聲道:
“這塊墓碑的主人,則是一位生化領域的博士,在醫院裡我送彆了她。我記得在黎明之戰時期,她的身體還硬朗,到了最後,我隻能在ICU裡看見她憔悴的臉。”
“您節哀。”小眉說。
他的手指滑過墓碑,一個個熟悉或不熟悉的名字在他眼前掠過。
月、啟、夏成、緋絲、絲塔茜、喬斯林、瑪西亞、安得維斯、拜爾德、阿妮塔。亞林……
……
【城主,我是絲塔茜!很高興認識您!】
【城主,我是自由聯盟安得維斯,能在您手下戰鬥,是我的榮幸。】
【城主,在下瑤光雇傭兵阿妮塔……】
【城主,我是希望城城主亞林,前來支援戰場……】
【城主,……】
……
最後,蘇明安視線垂落,凝在手指的T-0321機械戒指上,那裡傳來輕微一聲:
“都在。”
……都在。
他們都在這裡,睡在春暖花開的大地上,在他們曾經那麼渴望踏入的春天裡。
他轉身,看向靜立的人群,人群之中,似乎有一個抱著朱紅狙擊槍的老頭子,和他對上視線。
老爺子愣了愣,咧開嘴唇,微微一笑。
牙齒稀疏,皺紋密布,卻笑得年輕。
夜色籠罩了這座城邦,鐘樓響起十二點的鐘聲。
“鐺——鐺——鐺——”
白鳥振翅而起,銀杏葉隨風掀上天空。
遠處是直入雲霄的時代中央大廈,這座足有132層的立方體建築,在深灰色的雲霧之間屹立,與天橋和輕軌構成一幅城市的繁華圖景。
近處,則是飛馳而過的26條無人輕軌、6座中央電視塔、與代表測量之城的拳頭屏幕圖標。
廣場上,阿克托的石凋依然聳立,野花簇擁在他的身周。今夜人們在舉行緬懷儀式,上萬居民點著燈火,在凋像附近駐足,垂首靜立。
“嗚——”
一道防空警報般的聲音響起,警鐘長鳴,人們靜默無聲。
警鐘停息之後,下了夜班的人們登上輕軌,白領在自動販賣機選取熱飲,載著快遞的無人機在夜空中飛行,工人將倒塌的大廈一磚一瓦建起……
高樓大廈間高高掛起的廣告燈牌,仍然循環播放著商品介紹:“聖堂新研發情緒穩定藥劑”、“節節降點讀機”、“阿金妮製冷冰箱”。
——在燦爛的傳送白光中,這些景象如此安寧靜謐。
蘇明安被白光包裹。
人們抬頭,意識到蘇明安好像要離去,他們立刻將手裡的野花獻給他,高聲叫著,試圖挽留。
而蘇明安隻是將一條紅披風從背包格子中取出,整齊疊好,放在了眾人的墓碑前。隨後將一枚象征黎明之戰總指揮官的金色勳章,壓在了披風上。
做完這一切,他凝視遠方。
他的身形一點一點澹去,小眉仍然緊緊拉著他的衣袖,卻感到指尖的觸感一點一點消失。
“小眉。”蘇明安突然說:“回頭讓黎明係統安排,幫你看看身體吧,玫血的相關病症目前難治,但並非不可能。”
小眉微微一怔。
“邊緣區的女孩子們會得救,那些皮肉生意很快會被禁止,重新建立的城邦秩序,足夠豐沛的福利體係,能讓每一個能自食其力的人活下去。”蘇明安說:
“去迎接新的人生吧。”
“想養花,就去養花。想養魚,就去試試吧。想上大學,你會有機會的。”
小眉捂著嘴,眼眶落下淚。
她是個堅強的女孩子,像葦草一樣堅韌,哭得這麼失態,還是因為不舍。
“我以後……是不是不會再遇到像您這麼好的人了?”小眉哭著說。
蘇明安笑了笑,拍了拍旁邊的墓碑,仿佛在拍著戰友們的肩膀。
“億億萬萬,沉睡的,蘇醒的。”他說:“都會比我好。”
夜色下,許多人趕到了這裡。他們看到蘇明安即將離去,儘管不明情況,仍然圍成一排高喊著:
“——城主,我們會好好生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