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佩戴。”蘇明安說。
他本以為回答就結束了,結果下一刻,係統提示再度蹦出:
……
你真的確定不佩戴“舊日之眼”嗎?】
佩戴/不佩戴。】
……
這一回,“不佩戴”三個字變成了血淋淋的紅色,似乎在提醒他,你如果不佩戴它,會有恐怖的後果。
但蘇明安心裡很清楚,這東西絕對不能在身上戴著。就算有好處,他也寧願抹去一個潛藏的隱患。
“不佩戴。”蘇明安說。
下一刻,係統提示第三次蹦出:
你真的最後決定不佩戴“舊日之眼”?】
佩戴/不佩戴。】
……
“不佩戴”三個字已經開始扭曲,血淋淋的紅像鮮血,似乎要流淌下來。字眼仿佛一對扭曲的眼睛,在陰冷地盯著他。
“不佩戴。”蘇明安第三次回答,回答得極為堅定。
係統提示沒有再蹦出。
蘇明安順利取下了項鏈,它躺在他的手掌,原本鮮活的眼珠子已經變成了靜止狀態,像一個普通的木質吊墜。
他盯著這枚項鏈,脊背發寒。
他從沒有見過這麼不對勁的副本,就算是白沙天堂,它的陰間之處也是肉眼可見,它的背景隻局限於一個小小的學校。
但這個“舊日之世”副本,背景卻極為龐大而廣——從現世覆蓋到樓月國,從樓月覆蓋到海邊的村莊。從開局到現在,世界的詭異之處隱藏在每一個角落,幾乎無處不在。似乎他走到哪裡,都有一雙眼眸盯著他。
他攥緊手中的木質吊墜,把它放進了背包格子裡。
他掀開旁邊的碎磚,在廢墟裡試圖找到朝顏的身影。但他心裡清楚,如果她到現在還沒有出現,那麼她大概率已經死於觸須拍擊。如果她隻是一個普通的村裡孤女,她根本躲不過那麼迅猛的觸須。
“我在這。”
身後傳來空靈的聲音。
蘇明安回頭,看見黑發的少女靜靜地坐在人類的血肉和骨骸之間,身上染滿了血和灰塵,像剛從廢墟裡爬出來。
她麵無表情地掀開壓在她膝蓋上的半具屍體,緩緩站了起來,表情很靜,沒有最基本的恐懼和對血腥味的厭惡。
“原來你沒事。”蘇明安說。
朝顏走了幾步,她的胳膊和大腿都有明顯的傷痕,應該是被觸須刮擦到的,幾根木刺和釘子紮在她的皮膚上,流淌著鮮紅的血,她卻像感覺不到痛,一步一踉蹌地朝他走來,手上還拎著藥籃。
她的視線微移,看向廢墟之下已經死了的王老漢,以及幾個村民並不完整的屍體。她能看到他們死前痛苦而瘋狂的表情、他們臉上的每一道褶皺、每一條皺紋。
海風刮過,怪物早已消失,遠方漸漸現出晨曦。
“他們剛剛還趾高氣揚,想著明天應該怎麼壓榨我。”朝顏說:“不到幾分鐘,就被異種殺了,死得連全屍都不剩。”
她盯著這些屍體,視線一動不動,像在憐憫他們。
蘇明安見她的樣子,想到她剛才毫不反抗的態度,覺得她過於善良:“你對壓榨你,道德綁架你的人——都抱有同情嗎?”
朝顏抬頭,海風吹著她捏著的紫白色牽牛花。
“生命確實如此,誰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個先來。”朝顏的聲音很靜,猶如潺潺而過的溪水,在晨曦之間更為安詳:“我並不憎恨任何人。我認為他們生來美麗,就像鮮花,哪怕被塗上醜惡的一麵,也可以被挽回。我希望看到他們綻放時美麗的模樣,即使悲觀、沉重、壓抑。哪怕是他們‘反人類’的一麵,也會讓我更加理解他們為善時難得的美麗——所以即使他們對我表達**和醜惡,我反而希望他們改邪歸正,能被我勸服。當他們能夠被救贖,這樣反差的美麗,是我最動容的瞬間。”
“你不感到生氣嗎?”蘇明安還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觀念。這已經不算是正常人類能承受的觀念了。
救贖,悲憫,極端。被壓迫數年都不嫉恨。
簡直就像……神愛世人。
“難道被傷害後看到治愈的事,被感化就可以原諒嗎?不,促使我原諒他們的,僅僅是我自己。遇到這些醜惡的事,我當然會生氣,但在此之前,我希望我的生氣不會影響到他們的自我救贖。”朝顏說。
她站在晨曦之間,翠綠色的雙童依然如藝術品般美麗,身形纖細得仿佛一折就斷。但在蘇明安眼中,她仿佛無比龐大。
“……”蘇明安沉默了一會:“很偉大的觀念,我尊重你的想法。”
他的肩頭,一抹狐狸的影子若隱若現。
“怎麼感覺一個小村的孤女都比我有神性。”小愛陷入反思。
“我覺得你很好。”蘇明安低聲敷衍。
小愛的大尾巴一搖一搖,看上去很高興。
蘇明安抬頭,看向朝顏:
“但你真的隻是一個孤女嗎?”
朝顏點了點頭:“嗯。我在這裡生活很多年了。”
朝顏將手輕輕放在她的胸口。蘇明安這才發現,她的胸口掛著一根極細的十字架。
她捏著這枚十字架,凝視著他,輕聲說:
“我隻是……一個普通的小村孤女。”
這一刻,她的眼神含著入骨的悲哀而孤獨,像一團靜謐的死火。蘇明安心中一顫,移開視線。
遠處的地上還趴著十幾個幸存的村民,他們瑟瑟發抖地看著蘇明安和朝顏。已經不像在看外來人和孤女,像在看兩個怪物。
白發蒼蒼的村長拄著拐杖顫巍巍起身,指著蘇明安:
“是你!肯定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