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你。
“……”
片刻後,寂靜的山洞裡傳來一聲野獸嘶吼般的聲音,難過得不似人類。
滾燙的水澤滴落在地麵,林玉子仿佛變回了一個小孩,她依照本能,緊緊抱著尚存溫度的摯友,一遍又一遍蹭著她的臉頰,童孔失焦。
她的手貼近蘇黎先心口,在那不再跳動的心臟上——停留片刻。然後義無反顧地碰觸了內袋裡的玻璃瓶。
直至——
一顆舊的心臟破裂了。
一位新的傳火者誕生了。
……
“玉子,我們考上同一所研究所了!太好了。”
“玉子,我喜歡那個姓劉的警衛。雖然他不會說話,旁人都勸我,說他家庭條件太差,他配不上我。可我就是喜歡他。我覺得喜歡一個人,不能因為他的經濟條件就退避三舍,而要看他的品性。我很喜歡他。”
“玉子,你覺得‘文笙’這個名字怎麼樣?我希望在這個冰冷的時代裡,我的孩子能成為一個關注這些詞彙的人。我希望他成為一個溫和、善良、富有正義感和同情心的人。”
“玉子,你喜歡玫瑰花嗎?我的愛人送了一束給我,我們一起看。”
“玉子,身邊有你真好。”
“玉子,快來幫我拿拿主意,今天穿什麼好……”
“玉子……”
“玉子……”
“……”
……
林玉子仰起頭。
湛藍的玻璃瓶躺在她的手中,貼在她與蘇黎先的胸口之間,它閃爍著美麗的藍色光芒。
仿佛——
一朵蘇黎先最喜歡的,漂亮的藍玫瑰。
捧著這朵“藍玫瑰”,在縫隙間的白雪中,在冷寂的山洞中,林玉子忍著全身的虛弱和饑餓,緩緩地,露出了一個微笑。
寂靜的山洞裡,響起摯友沒唱完的歌。
……
“孩子啊,孩子啊,請彆一去不複返,請彆一去不複返。”
“我不能辜負他們離開前的願望,我不能不走進春天裡啊……”
……
你的覺悟因為你是人類而引燃,
柴薪被燃儘之時是寂靜無聲的。
……
【N.48 link the fire(傳火者)·yuzi lin(林玉子)】
……
林玉子的生命沒有持續多久。
被人類自救聯盟救出來後,她很快選擇了下一任合適的傳火者——稻亞城心理谘詢中心的蘇博士。
稻亞城是她的老家。從小她就聽街坊的老人們說過一個隱秘的傳聞,說稻亞城的主教離明月,掌握著與神對抗的力量。
在下達神諭時,神靈都會繞過稻亞城,仿佛那裡是不值得關注的地方。但林玉子知道,事出反常必有妖。
林玉子本想把玻璃瓶給離明月,但又覺得離明月畢竟是主教,未必安全。她選擇把玻璃瓶給了稻亞城的蘇博士。蘇博士背景清白,經常與人類自救聯盟合作,也能不著痕跡地去試探離明月。
由於逃亡途中留下了暗傷,林玉子很快就病逝了。
去世前她撐著病體來到了蘇黎先的墓前,哼著民謠。
旁人都緘默而悲傷地放下菊花,她卻放下了一束鮮豔的藍玫瑰,仿佛人群中的異類。
她撐著一把鮮紅的傘,在灰白的雨中高歌,嘴上塗著鮮亮的口紅。在黑黑白白的悼念人群中,她是一抹最濃烈的色彩。
“風兒啊,風兒啊,請彆一去不複返,請彆一去不複返。”
“白色的朝顏花就在這裡呀,人世間的祝福入夢來……”
林玉子病逝後,她的墓在蘇黎先的旁邊。
兩塊墓碑在雨中並肩立著,仿佛一對摯友在此長久地佇立。
……
人們都說,蘇黎先女士生前最好的朋友,是林玉子女士。林玉子女士最好的朋友,同樣也是蘇黎先女士。
……
親情是永遠不能替代的,它是一塊瘡疤……時刻提醒著他,你已經失去了,又或者,你從未擁有。
蘇明安回想墓碑上的這段話時,心頭像是被什麼東西撞了一下,傳來陣陣隱痛。
人們不是害怕失去,而是害怕找不到替代品。
像“母愛”這種感情,他找不到任何替代品。大多數人都有的這種東西,他是永遠缺失的。
但想到蘇黎先的笑容,想到蘇黎先親吻相片時的模樣,想到她瀕死時在林玉子手掌心寫下的“愛”。蘇明安感覺,自己缺了一口的內心,仿佛被填補了一分,雖然仍然存有大洞,仍然在永無止息地漏風。
稻亞城,蘇文笙窗外的那棵茂密的梧桐樹,是蘇黎先在生下蘇文笙那年移植過來的,是她與丈夫劉崇平共同的禮物。隨著時間一點一點過去,梧桐樹越長越高,亭亭如蓋。
它始終屹立在那裡。等到蘇明安來的時候,窗外的梧桐樹依然在那裡。
——庭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蓋矣。
他的手抵住自己的心口,仿佛那裡也有一枚湛藍色的玻璃瓶。它又名“人類的希望”。
然後他在這一瞬間恍然察覺——恐怕早在很久很久以前,他的心臟就已經成了這枚玻璃瓶,而不是彆的什麼溫暖的血肉。
“蘇明安。”諾爾說。
蘇明安抬頭。
“在你眼中,我看到了燦爛的未來。它發著光,像星辰一樣。”諾爾說。
蘇明安微微一怔,輕聲道:“我眼裡有這些?”
諾爾點了點頭,指了指第五十幅畫。
“有些東西,會一直長存,即使一次又一次地將它毀滅,它也依舊會活過來。”諾爾的眼神,像極了林玉子。
他微微笑了。
“比如你的眼睛,比如星火,比如,愛。” <ter css=&t;clear&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