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有那種地方嗎?”
“會的,我們一定會去……”
玥玥的聲音停下了。
她的聲音被蘇明安的動作打斷,她看到蘇明安坐了起來,發絲淩亂,手指攥緊,眼裡隱有水澤。
黑暗中,青年的視線在顫抖,他的眼童裡倒映著她,倒映著融化的月光。
“會有那樣的地方嗎?”他又問了一遍,連聲音都變得滯澀。
“當然。”玥玥說。
這個世界很大,我們還很年輕,總有足夠的時間,總有會去的地方的。
“會有嗎?會有……這樣的可能性嗎?”他說。
“當然。”
“我會有……很長很長的未來嗎?”他說。
“當然。”
他的童孔一直緊縮著,仿佛在聽一個動人而遙遠的童話。
他們繼續假想著未來。
她說她還想學更多樂器,到時候她一個人就相當於一個音樂團,給他演奏起來,肯定很有意思。
她說呂樹最近想把發色染成黑的,畢竟他現在已經回歸社會了,不再是被人唾棄的流浪漢,白色的頭發總是引人矚目,他之後想當一名刀術老師。
她說山田町一已經提前畢業了,他有誌來龍國讀研,想學心理學,將來成為一名心理醫生,去開導更多困惑於性彆的孩子們,他想讓冬雪從此能夠勇敢地成為陽夏。
他們一點點地說著,猶如睡前的絮語,把對於未來的一點點暢想,逐步逐步地加到這份假想中去,像是小孩子在堆沙堡,直到構建出一個讓他們都滿意的未來。
月色沉寂,時針距離十二點越來越近。
蘇明安突然有種離彆的預感。
他望著玥玥,她躺在暖和的床裡,旁邊放著藥物和水。見他望過來,她的眼神也流淌著融化的月光。
“明安?”
“觀測者能回來的,對嗎?”蘇明安說。
“是啊,我就在這裡呢。”玥玥說。
蘇明安沉默著。
長久的寂靜會,他很輕地開口。
“那就好。”
“那就好……”
這時,門口傳來腳步聲。呂樹和林音幾人穿著睡衣走了進來:“蘇明安……”
不知道他們為什麼會有這種預感,但蘇明安好像要消失了。
蘇明安閉上眼,他知道這依然是神靈的把戲,如果他“認可”了這個可能性,選擇不離開,他就會徹底沉浸在這場幻夢,也許不再醒來。
……不再,醒來?
他突然笑了。他曾不止一次地在瀕臨崩潰時假想,如果自己有一天真的徹底地死去了,那或許算是一種解脫。如今的幻夢讓他感到幸福,如果真的沉浸在這場幻夢中不醒來,那真是……滿足了他偶爾會萌發出的願望。
但是。
他緩緩走下床,月光灑上他的臉。
玥玥站起身,緊緊拉住他的手,她什麼都沒說,隻是將她的手放在他手腕。像是要拽緊他,也像是要推開他。
她的眼底依舊是獨屬於她的月光。
“對不起。”
他說。
緩緩地移開她的手,墜入她眼底融化的月光。
他在深海中張開嘴,鹽水嗆入喉嚨,徹底封鎖了他最後一絲發出活潑的、陌生的自己的聲音的……可能性。
隻要你們歸家就好。這樣就好。我慶幸的不是能隨你們踏入春日,而是我還擁有拯救迷失在冬日中人們的機會。
他一邊吞咽著苦澀,一邊笑著無聲地說——
對不起。
我無法逃跑。
玥玥的眼神開始失色。
“這是你一生中悲苦的起源。”她說。
一切都開始失色,呂樹身上的運動衫、山田町一手裡的畫板、林音的吉他、莫言的木劍、還有玥玥眼裡的……清透的、美麗的、令人想要落淚的月光。
“但我祝福你,擁有璀璨的春日……明安。”
那個被二人一點點構建出來的未來崩塌了。
扭曲的漩渦再度出現在蘇明安視野,他大口大口吞咽著苦澀的海水,一點一點被身上無法形容的重負拖入深海。拖著他雙腳的是什麼?他心裡比任何人都清楚。
蘇明安。
蘇明安是誰?
聽到自己冬冬的心跳聲,觸及到自己滾燙的眼淚,他在這一刻前所未有地明白了這個問題的答桉。
宛如墜入深海,海水侵襲著他的感官,無限延伸的痛苦擊碎了眼前的一切,玥玥等人的身影在破碎消失。
他跌跌撞撞地向前撲,滿眼都是昏花的黑白色,卻什麼都沒抱住,憑空被濺了一臉溫熱的血——他還以為自己能抱住誰啊?
或許連主辦方都沒想過有人能以一介凡人之軀與他們對壘。
所以這位凡人也從未想過這一路會這麼艱難。
——他就在這沉溺的深海中睜開眼,看到了眼前靜默的神靈。
神靈的神情依然沒有變動,牆上的時鐘也隻過去了一分鐘,仿佛第一玩家真的隻做了一個短促而不真實的白日夢。
他急促地呼吸著,胸口仍然殘留著溫度與實感。
五顏六色的花在他的心口綻放著,而人們的身影永恒地存放於其中,無論如何都不會墜落。
他感到自己很輕,仿佛被凝固成了一個名為拯救的空殼。又感到自己很重,無數條生命沉墜在他的心口。
他不知道。
——一場回家的幻夢,憑何能給他這麼大的觸動。
他不知道。
或許他是知道的。
“感到絕望嗎?”神靈說:“它的名字叫HE·歸家之後。沒有人記得你的付出,沒有人記得你是誰,你甚至失去了最信任的友人。這就是你的一個未來……讓你做了個噩夢,抱歉。”
蘇明安的眼角,乾澀得沒有一滴淚。
他感到自己的人生仿佛一場沒有結局的電影,連短暫的夢境都不能出現在劇情裡。
——飲下智慧,如刺入權衡之劍。不得脫離,不得沉淪。應寬待於世間,無論愛惡。
甘願受難的救世者背負著世人的期望與責難——
於是鮮血遍地,盛開成花。
長久的寂靜後,蘇明安很輕很緩地開口。
“神靈。”
神靈注視著他。
“我……”蘇明安說:
他望著窗外的月光。流淌的、清澈的、像她一樣的月光。
“我很喜歡這個故事。”
你給我講的故事,獨屬於我的故事。
我很喜歡這個……
他閉上眼,遏製住自己窒息的、月光般的笑容。
“……童話。” <ter css=&t;clear&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