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洛洛沉默了一會:“……那如果我放棄的話,我又會回到那個冰冷的宮殿裡,做一個擔驚受怕的遊戲主播了吧。”
蘇明安瞳孔微縮。
“如果我放棄的話……一年到頭,小雲朵你又不會找我了,哪怕一次,也不會……咳,咳咳咳……”她再度劇烈地咳嗽起來:
“我沒有責怪你,你不來找我是應該的。但我不想……僅僅隻是看著了……我想……發揮重要作用。我有點想……成為這個世界的超級英雄……”
“我不想……不想再當那個……自己給自己的帖子點讚的……無人在乎的高中生了……陰暗的,平凡的,庸碌的……”
她的眼眶染出了淚花。
這讓蘇明安的手掌停住了。
……她認為,隻有她發揮作用,才有人願意愛她。因為在這之前,確實從來沒有人愛過她。
而神明也不可能時刻一個沒有戰略作用的人,她說的確實沒錯。儘管他們是朋友,但距離隻會越來越遠。
“我有一個請求……你可以答應我嗎?”蘇洛洛緩過來後,儘管頭痛欲裂,但她還是盯著蘇明安的眼睛。
蘇明安心裡卻在搖頭。
……你不可以答應她。
……你知道她要請求什麼。這樣的請求,你已經在很多人口中聽過了,簡直像是……遺願。
“你要說什麼。”但他還是開了口。
他的身邊總會掠過疾馳的列車,它們義無反顧地一往無前,對他展露微笑,又在危難來臨時將他推得很遠,從來沒有試圖等待他,就主動墜下了懸崖。
他拉不動這些列車,它們是自願的,也確實無法缺少它們的付出。他所能做的,唯有見證、唯有紀念。
但這種失去的感覺,他從來沒有習慣過。
他知道蘇洛洛如果繼續下去,迎接她的是什麼,這幾乎是可以一眼望到頭的結局,不需要任何判斷——人類直麵高維者,誰都能想到結果。在這場無形的因果試探中,高維者可以失誤無數次,人類隻能失誤一次。
但在對話中,他們好像都刻意忽視了這一點。
“你先答應我。”魔王小姐強調。
“你先說是什麼。”神明搖頭。
“你先答應我。”
“你說是什麼。”
“你是複讀機嗎?”
“你不也是。”
“反彈你的複讀。”
“反彈無效。”
顛來倒去的對話重複了十幾個回合,簡直像是小孩子拌嘴。蘇明安都快笑出來了——怎麼能夠這麼荒謬的?對於一個人近在咫尺的死亡線,麵對自己的命運,他們竟然還能像孩子一樣拌起嘴。就像是眼前的毀滅不存在。
少女深吸了一口氣,認輸了一樣抬起雙手,可憐巴巴地說:“好吧,反彈無效。我認輸了,我說便是。”
她湊到他的耳邊,發絲在他耳廓微晃,迎麵透著一股陽光的氣味,不知是哪一種洗發水。….
他的神情怔了片刻,下意識想推開她,但又覺得沒必要,朋友之間的動作往往很單純。
“……我知道,終有一次,精神創傷會超越我的閾值,疊影的惡意會越積越多。我會逐漸恍惚、呆滯、易怒、暴躁,甚至像變了一個人。所以我可能會表現出類似後悔、逃避的心理,那都不是我真正的想法。”她低低地說:
“到了那個時候,強迫我。”
“強迫我繼續編織因果線,強迫我的意識主動沉入權柄之中,不要讓我……真就這麼逃了。”
蘇明安瞳孔顫抖。
柔軟的發絲刮擦著他的耳廓,癢癢的,讓他的全身都不自覺地顫抖起來——他不知這是因為癢還是什麼。
她這是想自己斬斷自己的退路。
——因為她就是個膽小鬼,就是個沒什麼毅力的鹹魚
她知道自己就是沒有毅力,肯定會退縮的。她寫作業都覺得煩,不想冒著酷暑嚴寒學才藝,聽了一會網課就低頭摸魚畫畫,卷子沒寫幾張,課本卻全是塗鴉。她太了解自己了。
所以提前說好,為了不浪費因果權柄,不要讓她退縮。
蘇明安望著她的眼眸。
她沒有看他,而是越過他的肩膀,望著不遠處的太陽花圃。金燦燦的花朵仰頭望著天空,即使陰雲密布、毫無陽光,它們依然鮮妍明亮地盛開。
就像她永恒的笑容。
“……你彆太嚴肅啊。”蘇洛洛自言自語:“我可不是為了什麼高大上的責任感、使命這種詞語,才擔下責任的啊。我就是想,就是想……特殊一點。”
……
【蘇洛洛愣了愣:“你的意思是,‘稻亞城’這個地圖的劇情結束了,他要飛向更高更遠的地方了,我就像是一個新手村的初始npc,對嗎?”】
……
——因為她不想再當新手村的npc了。
她想成為自己人生的主角。
她伸手,輕輕地環抱他,將他的痛苦一起融入懷中。
“……我還很不成熟,即使成年了,也跟小孩子一樣。好像根本沒做好長大的準備,就蹭的一聲長大了。”她低聲在他耳邊說:“讓你操心我,非常抱歉。”
“對了,小雲朵,你可以把手……覆在我的眼睛上嗎,就一小會。”
他不知道為什麼,還是將手掌覆於她的眼前。
他等待了一會,手掌很快濕潤了。
“……”他的瞳孔縮了一小會。手掌下意識想移開,但還是一動不動,猶如一位守護城牆的戰士。
少女的哭泣是毫無聲音的,除了掌心的濕潤和細微的顫抖,沒有暴露她的脆弱。
無人的公園裡,攝像頭照不到的地方,她終於可以不笑了。
溫度透著眼皮與手掌傳遞,那是一種她從未體驗到的、填充般的溫暖,像是有什麼東西露出新芽,填充了生來缺失著什麼的她。
他靜靜地陪她坐在公園裡,直到大雪遮蔽了他們的肩頭,直到她擦乾眼淚,獨自往回走。直到因果線織成的網在她的指尖越擴越大。
他凝視著她的背影,沒有追上去,而是走向了相反的方向——他還有彆的任務要做。
轉身的那一刻,他仿佛聽到了什麼東西碎裂的聲音。
他們的身影交織了短暫的片刻,很快雙向分離,向著不可知的九百九十七年走去,直到方舟儘頭。
……
那夜,風格外冷,雪格外大。
39314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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