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戲結束後,神靈說,我們要進行一場百分之百真實度的千年模擬,模擬千年後的情況,並拓印為真實。
我參與了模擬,附身我的後世蕭景三。
在千年後——舊日829年,我終於遇見了那位命定之人、那位我許久未見的善人、那座……最為潔白的高塔。
蘇明安。
他來了。
舊日之世……是他的第十個副本。
我在《樓月國》邀請他線下見麵,他卻始終對我很警惕。
……
【“在我拾取完我的記憶前,我所走的每一條路,無一不是為了試探規則。”離明月說:“如果你害怕,速速離開國師閣。”】
【“哈,我會怕?”蕭景三自語:“我會怕?明明都是一樣的……”】
……
明明我們都是一樣的。
疊影命令我不許把我的身份說出去,我隻能旁敲側擊,可惜蘇明安很難聽懂這麼隱晦的暗示。
然後我忽然發現了互聯網上的亂象——竟然有人敢罵蘇明安。我想起當年諾爾以一己之力反噴數萬樓。於是我立刻效仿,我指使蕭景三以舊日教廷副教主的身份,對著那些人一陣狂噴,果然沒人再敢噴蘇明安了。
……
【舊日教廷·副教主:@驚鴻飛。要你脫粉,要你回踩?你算什麼東西,也敢質疑第一夢巡家?鑰匙三元一把,五元兩把,你配幾把?】
……
我爽了。
我以龍國諧音梗罵人,不知道蘇明安有沒有看出來。
咳……“你配幾把”,雖然沒那麼文明,但很諧音。
拋棄善良之後,原來能活得這麼自在。
這些人並不是因為我噴得有道理,他們隻是畏懼舊日教廷屠城的罪行,所以很快閉了嘴。
他們在“善”麵前如此猖狂,仗著蘇明安的善良,對他大噴特噴。卻在我的“惡”麵前瞬間止聲。明明蘇明安的實力還在我之上,僅僅因為他不會屠殺平民,他們就能這麼指著鼻子罵他。
我在這一刻突然明白,為什麼世界會墮落至此。原來真是善人沒好報,惡人更自由。
我心中,高塔最後的碎片,徹底沉入了泥土。
——我的理想主義破滅了,但那又怎麼樣?
……
後來我們在黑霧裡相見,蘇明安好像不喜歡我打造的舊日教廷。
……沒關係,它遲早會化為你成神的食糧,這都是為你而建的。
……蘇明安。你是最潔白的高塔。我心中的高塔倒塌了,但你永遠不會倒塌。
我並不是多麼喜歡蘇明安。但他在我心中,已然化為了一個“高塔”的符號。如果他倒塌了,我這麼多年的人生堅持也會瞬間倒塌,我曾經的理想主義會成為一場笑話,所以我會竭儘全力維護他的高潔。
他是我新的白塔。
他是我對人類最後的“善”的信任。
副本第七天,他送了我一個黑鳥雕塑,工藝粗製濫造。我本來不放在心上,卻瞥到了黑鳥雕塑底部的文字。….
……
【龍國製造(made in a)】
……
——這是我離鄉二十多年來,第一次看到故鄉的文字。橫折撇捺,是我心中永遠最美的字型。我差點以為,我再也看不到這種方塊字了。
我渴望地接過來,擦去灰塵,將它擁入懷中。這一瞬間,我仿佛嗅到了故鄉的氣息,元宵與爆竹的氣息在我鼻尖繚繞,我幾乎想要落淚。誰能夠理解一個遊子看到故鄉文字時,刹那間爆發的心情。
我將黑鳥雕塑放在我的胸口左口袋,它成為了我的另一顆心臟。
我堅定地想——一定要見到我母親。除此之外,我也要竭儘全力幫助蘇明安通關。雖然我回不去了,但他一定要回家。
好人要得到好報。
至於手染鮮血的我、不再相信善良的我……我要讓他永遠保持潔白。
然後,疊影終於給了我任務。
——【殺了蘇明安】。
宛如晴天霹靂。
我不可置信地盯著祂。再度麵臨了那種“二選一”的困境——為什麼非要讓我做這個選擇呢?為什麼非要我在母親和其他之間作選擇呢?
疊影隻是笑著,好像樂於見到我的掙紮。
“我拒……”我的聲音細如蚊呐。
“再仔細想想,你會做出正確的選擇的。”疊影笑了,看出了我的言不由衷。
“不行,蘇明安是善人,善人要有善報。我不能用惡意去對待他……”我說。
“是嗎?那你就發誓啊,發誓把你的一生都獻給蘇明安。讓你的母親給你的理想陪葬,她可撐不了多久,你可以決定你母親的命嗎?”疊影嘲諷道:“給你一點時間,你回去好好想想。”
我無法再崇尚理想主義了。
我即將淪為我最痛恨的人——對善人動手的惡人。
但這麼多年,第一次有人那樣光輝耀眼,他化作的高潔白塔……誘惑了我。以至於我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間,竟是我最期待的時刻。
以主理人的身份,向蘇明安宣誓效忠時,我全身都在顫抖。明明這是我最渴望的時刻——我見到了他。但卻讓我最恐懼。
我在戰栗啊。
“我真的要殺了他嗎?”每次看到他,我都反複想著:
“為什麼……拉動這個電車杆的人……又成了我?”
“為什麼我自始至終都處於悲劇而被動的位置?”
“為什麼偏偏是要殺蘇明安?”
其實,隻要我拒絕疊影,善人就得到善報了——蘇明安在白沙天堂的善良,讓他得到了我的“善報”,讓我不舍得殺他。
但我如果拒絕疊影……
我的母親,是由於愛德華的一句話得到了救助資源。而蘇明安在第九世界殺了愛德華。愛德華一死,他身邊的人都被清算,連我母親也在內。哪怕那些上級不要她的性命,她也不可能繼續接受治療了。
我試圖求助蘇明安。可疊影卻告訴我,就算是蘇明安也遠水救不了近火,隻要我敢背叛,母親就不可能平安。….
我終於體察到了命運的黑暗。
它兜兜轉轉,從頭遊到尾,從尾遊到頭——我為了救母親,打碎了我心中的白塔,淪落到這個世界。我想回報蘇明安,讓“善人得到善報”,所以將他視作第二座白塔。但蘇明安殺了愛德華,我為了救母親,就要親手讓“善人得不到善報”。
……憑什麼。
……憑什麼……就因為他善良嗎。
我的眼眶如同乾涸的溝渠——我一時在想,為什麼要讓我經曆這種事?為什麼我沒有在白沙天堂的那一夜就徹底死去呢?
為什麼兜兜轉轉——我的人生、我的理想、我對善惡的衡量——還是讓我淪為了一場徹徹底底的笑話?
我喝了很多桃花釀,迷茫地看著近在咫尺的星空。恍惚之間,我仿佛看到了那座潔白的高塔。他披散著漆黑的發,眼眸如永恒的黑曜石,穿著醫生的白大褂,朝我走來。
光暈鍍在他的手掌之上,他仿佛捧著一顆小小而美麗的藍色星球。
我試圖伸出手,可他避開了,他依然捧著那一顆美麗的藍色星球,沒有看我一眼。也許在他眼裡,我隻是一個莫名其妙的病嬌類np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