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凜卻說:“我沒有為你家招攬生意。”
薑音說:“她們衝著你來的,就算是招攬生意了。”
“這是正常現象,不算招攬。”蘇凜的眼眸中劃過了一絲薑音看不懂的留戀,仿佛他在懷念什麼:“以前……也經常這樣。”
薑音哼了一聲:“什麼以前?多大的小夥子,還裝深沉,看起來還比我小兩歲。小小年紀,感懷的模樣卻像個老頭子。”
金眸的青年眼神淡淡,好像不在意她的任何話。他又繼續扭了頭,去看那一陳不變的風景去了。
……那些風景,薑音這二十來年都看膩了。左不過是藍天,碧海,阡陌河流,漁船,教堂,王城,有什麼好看的……這個人居然生生看了好幾天,真是怪人。薑音撇撇嘴,拉著伊芹走了。
直到夕陽降臨,遠方漁船亮起暖燈,河流倒映著粼粼波光,收網的漁夫高聲喝起歌謠,淳樸而洪亮。薑音清點了今天的買賣,合了門,落了鎖,抬頭一看——那青年居然還坐在房簷上,姿勢都沒變過。
……這家夥是木頭人嗎?
薑音懷疑,招這樣的家夥為婿是不是不合適。但很快她一巴掌打醒了自己……想什麼亂七八糟的呢,桌子都還沒一腿!
“喂。”她不知道青年的名字,隻能喊喂。
蘇凜垂下視線,視線卻像空的,似是在看薑音,又不似在看她,仿佛她的身上有無數道人影。
她三兩步爬上繩梯,和他並肩而坐,看了好一會,終於確定了……沒錯,這家夥看到的,就是再普通不過的風景。但這樣漁民走來走去、落網收網的風景……他居然能看好幾天。
“那些風景,有這麼好看嗎?”薑音甩了甩自己黑亮的發辮,不解地問。
“……嗯。”蘇凜應了一聲。
“你肯定是沒看到過更厲害的!才會把普通風景當寶貝。”薑音搖了搖頭,感到有點可憐,不禁大談特談:“我小時候跟叔父出過海,我跟你說,遠方有很大很大的帝國。有漂亮的玻璃石,有發光的夜明珠,還有那種摸起來滑滑的布匹,叫絲綢!有會播放畫片的櫃子,還有撥動一下就能發聲的盒子……”
她其實也沒什麼見識,但她傾儘全力把自己為數不多的存貨,全都講述出去。
青年安靜地聽著。
“哎,坐船……你感興趣嗎?我叔父有很多船,還有很多航海圖和航船構造圖,可複雜了,好多公式,好多數字!你肯定沒見過……”薑音臉頰通紅,不知是不是曬的,烏黑的發辮一晃一晃。
“……不了,這樣就好。”蘇凜說。
“啊?很多有趣的風景,你還沒看到呢,我帶你去玩……”少女很熱情。
“我看過了。”蘇凜淡淡說:“已經……全部看完了。每一個角落,每一件事,每一個人……他們的出生,成長,婚事,子嗣,死亡……我全都,記住了。”
薑音懵了下,發現這家夥真會講大話。
“我才不信呢。這麼無聊的景象,你都能看那麼久……”薑音碎碎念。
他們坐了很久。薑音一直在說她的見聞,儘管大多都是漁民們的吹牛,並非親眼所見,有的完全錯誤,有的天馬行空。但她卻視若珍寶,像拿著一顆一顆的鑽石,小心翼翼地捧給蘇凜聽。
而他一直以一種近乎安詳、柔軟的神情,凝視著遠方。
直到他望見,遠方的河流上飄著一艘小船……蘇明安與玥玥,坐在船上。
蘇凜沒想到會在這裡看見蘇明安,這是天世代35年,一座普通的海上城市。按理來說,蘇明安沒必要來這裡。
“是嗎。”蘇凜輕聲自語:“你也在……度假嗎?你也發現了……這裡最像普拉亞吧。”
萬年前,萬年後。
物是人非,滄海桑田,卻有最為相像之處,如同永恒不變的烙印。荒蕪的心會在這片漂浮已久的海霧中,得到相似的安寧。
因為他對這土地愛得深沉。
即使這是無法觸及的故鄉。
“還有那種特彆好喝的茶葉,我就在外麵的帝國喝過一次,真的好想喝啊……”薑音小嘴還在叭叭叭。
“我教你,有更好喝的茶。”蘇凜說。
“嗯……啊!?”薑音滿臉興奮:“你會煮茶啊?我家擔下了給光明禮煮茶的任務,過幾天要分給大家,要做幾千杯呢!但我們試了很多次,煮出來的茶都不太好喝……你會啊?太好了!相信天上城的神明大人會很高興的!”
她下意識要攬住蘇凜的肩膀,海市人的情感總是熱辣而樸實,蘇凜卻避開了。
他的眼神波動了一下,好像終於找回了一點鮮活的喜悅。
“茶是你自己鑽研出來的嗎?”薑音問。
“我的……家人。”
“那你教給我們,你的家人不會生氣嗎?”
“沒關係,你們也算……”
蘇凜沒有把後麵的話說出來。
薑音不在意他的話,立刻把大夥都拉了過來,要學茶。
海市的夜晚沒有魂族,捕完了魚,大家就會喝酒聊天。薑音把茶葉拿來,問蘇凜,這茶要起一個什麼名字。
“……”蘇凜眉毛展平,似有複雜的情緒在眼中流轉。他斂了斂眸,忽而勾了勾唇:
“忒尼茶。”
“如果好喝,以後每年的光明禮,都作為節慶用茶……流傳下去吧。”
如果可以的話,
直到……
萬年後。
也請傳承下去吧。
……
蘇明安走進了光明教堂。
這座海上城地處偏遠,聖盟軍管不到這裡,沒什麼戰略價值,所以神明的樣貌沒有被費勁地抹去。
他披著鬥篷,遮掩住麵容,望見教堂內的神像,是自己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