紮完針後,他直起身,站在床旁對沈可衍道:“少爺其實不常發燒,他僅有的幾次發燒裡,除了不聽人講話外,有一次還做了一件特彆……讓人摸不著頭腦的事情。”
“那次少爺發燒,他的房間裡正好養著一隻小倉鼠,倉鼠的小房子裡有那種跑步的小滾筒。少爺不知道從哪裡找來一個廢棄的汽車輪胎,要和倉鼠一起跑步,結果他把自己塞進去,就出不來了。”
沈可衍聽著胡醫生的話,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麵,沒忍住笑了出來:“他那會幾歲啊?”
“八歲。”
八歲的小孩,那塞進輪胎裡,是不太好出來。
真傻。
沈可衍垂眸看眉間似乎有些舒展開來的藤白,指腹下意識地在他的腕間輕輕劃過。
“他小時候應該也是冷冷冰冰挺正經一人吧,發燒時把自己塞輪胎裡了,清醒以後他得是個什麼反應?”
胡醫生注意到沈可衍細微的動作,眼底浮上一點笑,道:“沒有反應。”
“嗯?”沈可衍疑惑地看了胡醫生一眼。
“少爺不知道是真不記得還是假不記得,他發燒時做的事,任誰跟他提,他都不會理會。”胡醫生說這話時看向了床上的藤白,眼底滿是慈愛。
半晌過去,他又道:“少爺其實是一個很溫柔的人,他隻是不會表達,所以平日裡才看著對誰都冷情不在乎的模樣。”
他說著歎了口氣,將醫療器械都收起來,又道:“他孤獨太久了。小時候先生和太太對他要求太高,彆的小朋友還在玩耍的年紀,他就已經開始了無休止的學習,彆的小朋友還在和彆人爭執的時候,少爺已經學會了收斂喜怒,我一直認為正是因為這樣,少爺才會在發燒這種神經脆弱的時候,做一些任性的事情。”
沈可衍聽著胡醫生的話,意識有些飄遠。
現在聽起來,藤白把自己塞進輪胎裡這件事情好像很傻,但放到平常小孩身上,這好像又不是一件說不過去的事情。
醫生說完要說的話,便不再久留,他遞了一張名片給沈可衍,囑咐道:“管家會拔針,如果白少爺再出什麼情況,你隨時聯係我。”
沈可衍接過名片點了點頭,在胡醫生轉身要走的時候,他忽然開口:“我知道。”
胡醫生困惑地看了他一眼。
沈可衍笑了笑:“我知道他是個溫柔的人。”
胡醫生聞言也跟著笑了起來,沒再多說,離開了。
房間裡一時間就剩下沈可衍和藤白兩個人。
沈可衍坐在床旁盯著床上眉頭漸漸舒展開的人。
藤白臉上的紅已經褪去一些,現在看上去像是在桑拿房裡蒸紅了臉蛋,他睡著時身上那股清冷的仙氣散了不少,像是掉回了凡間。
藤白的長相其實和可愛完全不搭噶,可這會沈可衍怎麼看他怎麼覺得可愛,他沒忍住伸出手,捏了捏藤白的手。
睡夢中的藤白反應比清醒時還要快,空著的那隻受傷的手迅速抓住了沈可衍才占過便宜的手。
沈可衍輕“嘖”了一聲,倒是沒再動,就這麼任由藤白抓著。
鹽水快掛完的時候,管家很準時地進來了。
他目不斜視地幫藤白拔了針,而後還貼心地給沈可衍拿了被子,走時還是那句話:“勞煩這位小先生了。”
藤白吊完針,天都已經有些蒙蒙亮了。
但沈可衍還是不敢睡,他靠在床旁又盯了將近半個小時,確認藤白沒有再發燒以後,才敢讓神經放鬆下來。
神經一放鬆,都沒來得及躺下,就已經意識昏沉了過去。
藤白第二天醒時,是翻身的時候臉磕到了什麼東西,磕醒的。
他睜開眼,發現是一條腿,再往上看,是裹著一條被子靠在他床頭的沈可衍。
藤白愣了片刻,又發現他的兩隻手正拽著沈可衍的兩隻手,拽了一晚上,沈可衍兩隻手的手腕都被他拽紅了。
藤白鬆開手,看著沈可衍手腕間的紅,眉頭微微蹙起。
他緩了一下從床上坐起,身上除了粘膩的感覺,其他什麼感覺都沒有了。
他繞過沈可衍走下床,站在床旁停頓了一下,隨後彎下腰將床旁的沈可衍抱起。
沈可衍似乎睡得不太.安生,剛被抱起就皺起眉頭要動。
藤白動作放輕開口:“彆怕,我抱你到床裡麵。”
睡夢中的人像是聽到了他的話,沒了掙紮的動作,反倒是往他的懷裡蹭了蹭,像個習慣性動作。
藤白的眼底剛要浮上笑,腦中閃過昨晚做的夢,臉色一時間冷了下來。
他輕手輕腳地將沈可衍放到床中央,掀開了被子給他蓋好。
沈可衍臉貼到被子上,輕聲低喃了一句什麼。
藤白沒聽清,湊過去再聽的時候,沈可衍又已經不說話了。
他又等了一會,沈可衍還是沒有再說話,便要起身。
起身的瞬間,他轉過腦袋,嘴唇不小心輕輕地從沈可衍的臉頰上擦過。
藤白一怔,動作頓住愣在原地。
半晌後他回過神來,垂眸看著沈可衍近在咫尺的側臉。
窗外的陽光透過窗簾落下來一個影子,沈可衍的皮膚很白,近看幾乎看不到毛孔。
他睡覺時胸膛輕微起伏,半張臉也跟著小幅度的上下動著。
藤白的眼底漸漸發暗,他的喉結上下動了動,臉似乎又往沈可衍臉的方向靠了靠。
然而他剛動作,門口就傳來一陣很輕的敲門聲。
藤白動作一頓,過後卻是沒有再靠近沈可衍,而是替他蓋好了被子,走出了房間。
門口站著的是管家,看到藤白,管家的眼角出現褶皺:“少爺醒了,身體還有哪裡不舒服嗎?”
藤白搖頭:“我去衝個澡,你讓阿姨她們煮點粥。”
“需要給那位小先生備嗎?”管家問,
藤白點頭:“要。”
十幾分鐘後,藤白下到樓下。
桌子上擺著一杯溫水,管家就站在桌旁,他看到藤白,開口:“粥還需要幾分鐘,少爺坐著等會把。”
藤白點點頭過去坐下,端起桌子上的溫水喝著。
管家站在一旁,又一次開口:“那位小先生還在睡覺?”
“嗯。”藤白答應了一聲,放下手裡喝空了的杯子。
管家將杯子收走,進了廚房,不一會端了小菜和粥出來。
他將粥放到藤白麵前擺好,再將小菜擺開。
藤白拿起勺子輕輕勺著上層的粥,沒有馬上吃,而是問身後的管家:“昨晚衍衍聯係的你們?”
“少爺昨晚高燒,是那位小先生及時發現打的電話。”管家一五一十地說著。
藤白沒再說話,喝起了粥。
然而沒喝兩口,身後的管家忽然問道:“那位小先生,是少爺喜歡的人?”
藤白動作一頓,眼中閃過詫異,扭頭看管家。
管家見狀,微笑道:“少爺昨晚昏迷時,一直拉著那位小先生的手。”
藤白沒有馬上轉過身,而是垂下眼眸沉默了一會,像是在思考著什麼,好一會他才抬起頭來看向管家,問:“為什麼要說是喜歡?”
管家的目光漸漸變得慈祥柔和起來:“我從未見過少爺主動觸碰過什麼人。”
“我喜歡和他觸碰。”藤白不假思索地說。
“那少爺還有喜歡和其他人觸碰嗎?”管家問。
藤白搖頭。
“那就是了呀,”管家看著藤白的樣子像是看著家裡初長成的孩子,“少爺對那位小先生的感覺,是這個世界上獨一份的。”
藤白的眼底浮上探究:“這就是喜歡嗎?”
管家思考了一下,說:“如果少爺不確定的話,那麼少爺可以試想一下,你想要親吻那位小少爺嗎?”
在管家說這句話以前,藤白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
可管家的話出來以後,他的腦海中就忽地閃現過很多沈可衍在他麵前說話,笑時的畫麵。
少年笑起來小鹿眼總是彎彎的,帶著點狡黠,他的嘴唇厚薄剛好,上唇有一點不太明顯的唇珠,嘴唇又總是泛著點紅,笑起來性感又明豔。
他想不想要親吻沈可衍?
他想不想……
“少爺,不急,小先生還小,你可以慢慢思考這個問題。”管家忽然出聲。
藤白捏著勺子的手逐漸收緊,他低垂著眼眸半晌,忽地將勺子放下,站了起來。
管家一臉疑惑地看他:“少爺?”
藤白拉開凳子往樓上走:“我上去看看他。”
——
沈可衍醒的時候已經是大中午。
他自從規律作息以後,幾乎沒有這個時間點起來過。
他醒來的時候藤白不在,管家說藤白去公司處理事情去了。
管家熱烈邀請他留下吃了頓飯,就派車把沈可衍送回了劇組。
今天是劇組剩下人員來劇組的日子,包括之前請假的男主也是在這天來劇組。
沈可衍到劇組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彼時療養院裡的人來得差不多,一樓空地那兒全是人。
沈可衍剛下車,一個身影就迎了上來:“小洛,你可算來了,你昨晚去哪兒了呀,我可擔心死你了。”
歲汭掃了眼沈可衍下來的車,和車上的司機,抬手要去拉沈可衍,被沈可衍躲了過去。
他眼底劃過一抹暗色,麵上卻是一臉神傷和愧疚:“小洛,你還在因為昨天晚上的事情生氣嗎?我昨晚真的是情難自禁,對不起,我也沒想到會變成那樣的。”
沈可衍往裡走去,衝歲汭扯嘴角一笑:“為什麼要道歉,是我應該謝謝你。”
歲汭沒想到沈可衍會是這個回答,表情瞬間呆住,不過他很快又笑了起來:“小洛,你是不是傷心的精神錯亂了啊。”
“我早就想找機會擺脫這個渣男了,如果不是你,我還真找不到這麼好的機會,所以不謝你,我謝誰啊?”沈可衍衝著歲汭笑得真誠。
歲汭的表情直接僵住,任憑他在沈可衍臉上怎麼找,都找不到一絲傷心說謊的痕跡。
昨晚的快感在沈可衍的表情下瞬間被削弱了大半,歲汭的表情變得越發難看,一時半會竟然說不出話。
就在這時,院子裡麵忽然傳出來一陣哄鬨聲,不少人往住院部樓上走去。
歲汭見狀,不動聲色地把這個話題岔了過去:“樓上發生了什麼,我們一起去看看吧。”
沈可衍沒拒絕也沒答應,邁開腿率先往裡走去。
一行人全部上的三樓,沈可衍上去的時候,他的房間門口已經擠了不少人。
沈可衍正疑惑,就聽到王菁榭充滿怒意的聲音:“你把話說清楚。”
沈可衍往裡走了兩步,就看到王菁榭和蘇欣然都現在她們房間門口。
他們倆麵對麵站著,兩個人都麵色脹紅,隻不過看起來一個是氣紅的,一個是哭紅的。
“你哭什麼哭啊!”王菁榭滿臉的不耐煩,“被偷了東西的是我,你在這裡裝什麼可憐?裝給誰看!”
蘇欣然一邊抹眼淚,一邊哽咽著開口:“我真的沒有拿你的東西。”
“不是你拿的是誰拿的?整個房間就住我們兩個人,那條項鏈我都沒有帶出去過的,除了你見過還有誰見過!”王菁榭的聲音吼得厲害,聽著都快吼啞了。
這邊蘇欣然被她這麼一吼,瞬間覺哭的梨花帶雨抽噎聲不止:“我……我也沒有見過你那條項鏈,而且……而且我為什麼要偷你的項鏈。”
蘇欣然的長相本來就屬於惹人憐惜的一類,現在委屈地哭著,怎麼看怎麼叫人覺得她就是受害者。
於是有人開口:“小榭,你看這會不會有什麼誤會。”
“是啊。”有個男演員跟著接話,“我跟欣然待過一個劇組,她人很好的,不是那種會偷東西的人。”
王菁榭看著蘇欣然哭本來就不耐煩,結果聽到旁邊的人還都幫蘇欣然說話,怒氣值瞬間飆升,於是她直接道:“因為你缺錢,你跟你家裡人打電話我都聽到了,你爸住院要很大一筆手術費。”
她說完,又氣衝衝地補了一句:“現在被偷了東西的是我,怎麼弄得我像個罪人一樣,會哭了不起啊!”
周圍的人本來都是剛聚過來,還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一聽到這話,一部分人看蘇欣然的眼神就有些微妙了起來。
剛才替蘇欣然說話的那幾個男演員也沒了聲音。
王菁榭家世不錯,雖然蘇欣然看著很可憐,可是誰知道她有沒有真偷東西,萬一因為她得罪了王菁榭,可不算好事。
王菁榭見狀,就又道:“我下午還把項鏈拿出來過,這才一個小時不到,就丟了,一直在房間裡的隻有蘇欣然,除了她還能有誰?”
蘇欣然的眼淚流得根本停不下來:“我真的沒有拿,你要我說多少遍,我真的沒有拿沒有拿!我是缺錢,可是我再缺也不會去偷東西啊!”
“誰知道你會不會。”王菁榭翻了個白眼,“我看過監控,這個時間絕對沒有彆人來過房間,除非鬨鬼,不然就是你。你要是覺得不是你,就把項鏈找出來,找不出來,就賠錢,這條項鏈我今年生日我媽送給我的,15萬。”
蘇欣然的麵色一滯,眼淚流得更凶了:“我真的沒有拿,你為什麼不信我,我真的沒有。”
王菁榭麵露不屑:“你就會說這一句,有本事拿證據出來,沒本事就賠錢。”
王菁榭說完,心情差極了地回了房間。
門口圍觀的人見狀,也都散去,畢竟不關己事。
倒是有幾個男演員留下來小聲安慰蘇欣然幾句。
蘇欣然一邊哽咽一邊抹著眼淚,好半天才停下抽噎,她跟幾個安慰她的人道了謝,就跑去了走廊儘頭的衛生間。
方才還擁擠的走廊一時間變得空蕩了起來。
王菁榭進房間時估計太生氣,門也沒來得及關,直接跑到了床上躺下。
沈可衍站在她們房間口,將房間裡的環境整個大體掃射了一遍。
房間裡收拾得很乾淨,所有東西都擺得有條不紊,垃圾桶空著沒套垃圾袋,看起來像是剛倒過垃圾。
這種情況下,如果王菁榭說的是真話,她的項鏈的確是不見了,那麼她的項鏈應該大概率被偷了,偷項鏈的人一定是清楚項鏈在什麼位置的。
不然陌生人作案,現場不會這麼乾淨。
而且看王菁榭所有東西都擺放得有條不紊,如果有什麼東西位置亂了,她應該會察覺。
沈可衍正想著,身旁忽然傳來一個聲音:“你是林洛吧。”
沈可衍抬眸,看到了那天在試鏡室看到的男主演。
男主角叫何恫,演過不少電影電視劇,他長相一般,但是演技很好,這些年在娛樂圈發展得不溫不火,也算可以。
在這裡何恫算沈可衍前輩,因此沈可衍很禮貌地叫了何恫一聲何前輩。
何恫親切地笑了起來:“不用那麼客氣,你那天試鏡的表演讓我十分驚豔,真演起來,我還不一定如你。”
他看起來像是從房間裡出來的,說完這話,他帶上了房間的門,問沈可衍:“一會樓下大廳有聚會,正好我有些劇本裡的細節想要跟你說,我們一起下去?”
沈可衍本來也沒有事,他看了一眼四周,發現歲汭早就不知道什麼時候走了,於是他點了點頭,跟著何恫走了下去。
導演此人應該是酷愛聚餐和餐後娛樂,他愣是拉著整個劇組的人在樓下一起玩到了夜裡十點多,才放人離開。
沈可衍回到房間,洗漱完,已經是夜裡十一點多。
房間裡隻有他和何恫兩個人,藤白還是會有回來。
何恫進去洗澡的時候,沈可衍躺在自己的床上,盯著藤白那張空床有點出神。
藤白今天不回來了嗎?
沒多久何恫出來,關了燈躺到中間的床上。
沈可衍的視線被阻擋,便收回了視線。
他今天早上睡得不安生,下午又一直在樓下,現在其實有點困了。
可閉上眼睛又有點睡不著。
沈可衍乾躺了十來分鐘,摸過手機打算打開睡前讀物。
結果手機剛到手上,卻是點開了和藤白的聊天界麵。
兩個人加了好友以後就沒聊過天,聊天框裡隻有加好友時係統打招呼的話。
沈可衍盯著手機半天,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打了一串話發出去。
沈可衍愣了一下,發現他發的是“你今晚來劇組嗎”。
他盯著那句話盯了兩秒,撤回了。
藤白不回這住其實挺正常的,畢竟他不是隻要演戲,公司裡也很忙。
沈可衍想著,把手機放回了床頭櫃上,顯然是把睡前讀物忘了個乾淨。
兩分鐘以後,沈可衍又一次摸過手機。
他和藤白都已經是好朋友了,他問問藤白來不來住怎麼了?
這有問題嗎?
這完全沒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