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前腳剛走,淩哥就點上了手裡的煙,抽了一口吞雲吐霧地正要起身離開器材室,門口先出現了一個高大的身影。
淩哥看清楚人,麵露嫌棄道:“你那麼大一家追債公司都沒生意的嗎?大晚上的不帶人去討債來我這破地方還白嫖我的煙,一點大哥的樣子都沒有。”
陸擎武嘴裡叼著一根煙,麵容在白霧下有幾分失真,他沒有看器材室裡的人,而是看著外頭沈可衍離開的身影,直到沈可衍的身影消失在走廊裡,他才扭頭問屋裡的人:“那小孩你之前說他叫什麼?”
“誰?”淩哥走到門口,看了眼沒人的走廊,“小沈?”
陸擎武點了點頭。
“沈可衍啊,怎麼了,你在哪還見過他?”淩哥問。
“沒有,”陸擎武吐出煙圈,“你之前是不是說他爸經常到處欠錢。”
“是啊。”淩哥一提到沈明晉,臉色就難看了下來,“不然那麼乖一小孩用得著在我這地方玩命嗎?”
他剛吐槽完一句,似乎是意識到了什麼,猛地看向陸擎武,臉色難看道:“不是你有雇主要你討他爸的債吧?靠,那不省心的玩意兒,我都告誡過小沈很多次讓他不要替他爸還錢,這孩子就是心太軟。”
陸擎武吞雲吐霧地思索了一陣,抽完一根煙,滅了扔進一旁丟煙頭的地方,才再一次開口道:“不太確定,不是我這邊,是錢伍天那邊,他這兩年一直在跟一家貸款公司合作,用一些下作手段讓人到那家貸款公司借錢,從中賺取利潤,今年我和那家貸款公司建立了合作,前兩天他們剛給了我一批討債名單,我記得裡麵有好幾個姓沈的,就住在附近的片區。”
他說著,拿出手機點開了一份文件,問:“你記得那小孩他爸叫什麼嗎?”
淩哥沉著臉想了一會,沒想出來:“小沈沒跟我說過你這個,你們討債不是都把那些人的遠方親戚都一個不剩地挖出來嘛,看看那個親屬關係裡有沒有小沈的名字不就行了嗎?”
“比較麻煩。”陸擎武雖然這樣說,但還是把名單裡姓沈的所有人都截了出來,然後發到群裡讓手底下的人把這幾個人的資料全部發到群裡。
不多時,幾人的信息就全部出現在了群裡。
淩哥著急,直接拿了陸擎武手機快速一個一個翻,翻到一半,看到親屬欄裡麵熟悉的名字,他的臉色一下子難看了下來,險些氣得直接摔了陸擎武的手機。
“媽的絕了,要不是我不認識小沈那個爹,我真是想找人上他家把人揍一頓,扔到醫院裡躺病床上估計就安生了。”
他說得生氣,又抬腳踢了一腳身旁的牆。
踢完了他又扭頭問陸擎武:“你看看他欠了多少錢。”
陸擎武退出了手機裡的資料界麵,又點進一開始的那份文件,看到後麵的數額,他輕嘖了一聲:“又是一個被錢伍天騙到家底都不剩的人,你自己看吧,彆把氣撒到我手機上。”
淩哥聽了陸擎武的話,接過手機時已經有了心理準備,看到上麵的數額,還是氣得直瞪眼:“上次二十萬,這次直接一百萬,靠,錢伍天現在做的什麼生意你知道嗎?”
陸擎武收走手機,麵色不善開口:“他對我的人防得很嚴,我估計他那個酒吧下麵有個小賭場,但能進去的都是經過他們重重身份審核的,我的人一直沒機會混進去。”
他說著似乎感到煩躁,又摸了根煙出來點上:“不過肯定不止這一點,那麼個小賭場根本不夠他薅羊毛的,這批貸款公司送過來的名單裡,都是一些普通人,他肯定還有什麼其他見不得人的勾當在酒吧。”
淩哥聽著陸擎武的話,一時間也沉默了下來。
兩個人沉默地抽了好一會的煙,淩哥有些不忿的聲音才再一次在空蕩的樓道裡響起:“當年那事隻讓那家夥進去蹲了三年局子,真是便宜他了。”
他說完,扭頭看了眼陸擎武的臉,見陸擎武隻是皺著眉頭沒有多餘的表情,歎了口氣,道:“過幾天是不是又到日子了,要我跟你一起去嗎?”
陸擎武沒有回答。
半晌後他滅了煙,才沉著聲音開口道:“不用。”
他說著將煙頭扔進垃圾桶裡,又是一小陣的沉默後,冷到幾乎沒有溫度的聲音才再一次在走廊裡響起:“隻要我活著一天,就一定會再把他送進去。”
——
十二點沒到,淩哥請來的樂隊就匆匆趕來。
沈可衍提前下班,和淩哥打了聲招呼,帶著藤白離開了。
今天比昨天的溫度還要低上不少,一出門就是迎麵的冷風。
沈可衍正拉著外套拉鏈,拉鏈拉到一半,被冷風灌了個滿懷,冷得一哆嗦,藤白就站到了他麵前,替他擋住了風,而後垂下腦袋接過他手裡的工作,替他將拉鏈拉了上去。
兩人站在酒吧門口,附近來來往往不少人。
沈可衍看著藤白細心地替他把拉鏈拉到頂,而後又將拉鏈外麵的紐扣也一個一個替他按上。
餘光中不少人從旁邊路過,似乎是對兩人感到好奇,都會看兩人幾眼,而幾乎每個看過來的人看到藤白,都會忍不住驚歎一聲。
沈可衍想到剛才淩哥和他說的話,看著藤白動作,眼底浮上笑故意問藤白:“阿白,你以前來過這嗎?”
藤白動作一頓,片刻後按上了最後一顆紐扣,抬眸看他。
沈可衍見他不說話,眼底笑意更深,他拉住藤白的手,昭示自己主人家身份一般地將藤白的手塞進自己的口袋裡,拉著人往外走:“老板說兩年前就在這裡見過你。”
證據擺在麵前,某個滿是秘密的家夥總算是答應了一聲,然後用上慣用的伎倆,往沈可衍身邊靠,轉移話題:“衍衍,我餓了。”
沈可衍扭頭看向藤白。
兩人待一起的時間久了,他每天看著藤白都在注意,這會走在人群裡借著路燈的燈光,才發現藤白相較半年多以前又長開了不少。
少年的眉眼間稍稍退去了幾分少年的氣息,個頭似乎也竄高了一些。
兩個人都在長個的年紀,但藤白明顯長得比沈可衍快,原本沈可衍還能到藤白耳朵上麵的位置,現在看,平視的時候沈可衍甚至連藤白的耳垂都有些看不到。
沈可衍看久了藤白看哪都喜歡,他忍不住抬手捏了捏藤白有一點被凍紅了的耳垂,繼續逗藤白道:“既然你兩年前就來過這裡,應該對這邊很熟吧,想想有什麼好吃的?”
藤白總算是對沈可衍的話有了回應,停下了腳步,扭頭看向沈可衍,叫了一聲:“衍衍。”
沈可衍忍不住笑:“那你老實回答,我以前半夜在這邊駐唱,你每次都會跟著來嗎?”
藤白盯著沈可衍,看了那麼一小會,才拉著人繼續往外走,答應道:“有時候不會。”
“有時候不會?”沈可衍抓住了重點,“就是說你大部分時候都會跟我來嗎?”
沈可衍忍不住回想了一下他在這裡半夜駐唱的天數。
他也不是常年駐唱,不然身體早就耗不住了,也就幾次比較缺錢的時候和寒暑假。
寒暑假另說,讀書的時候他晚上在這邊工作完,不是逃課就是去學校裡睡覺,但藤白明顯不可能這樣。
沈可衍不禁又開始懊惱起他沒有早點看到藤白,他有些心疼地在口袋裡撓了撓藤白的手:“你……”
他本來想說為什麼跟了那麼久都不到他麵前來,可一想到他小時候忘了藤白那麼多回的事情,就瞬間問不出口了。
於是他改了話頭:“你晚上這麼跟我著我,第二天怎麼上課啊?”
“我會找地方睡。”藤白說。
他說完不知道是不是擔心沈可衍想深了再擔心,又開始了他生硬的轉移話題:“吃那家吧。”
沈可衍順著藤白指的地方看過去,看到了一家門店很小的餛飩店。
是他早上出來時經常吃的一家。
沈可衍已經有點想不起來他以前一個人吃時候的心情了,但一定不會太好,甚至有可能吃到嘴裡是什麼味道都不會太留意。
然而現在這些單薄的回憶裡被加上藤白的色彩以後,叫他一下子忍不住心顫了起來。
他握緊了藤白的手,點點頭,和藤白一起進了那家餛飩店。
餛飩店裡主打餛飩,兩人要了兩碗小餛飩,坐在溫暖的小店裡吃完。
沈可衍記憶裡沒有餛飩的味道,現在被補上了。
清淡的鹹甜口味,倒一點醋以後就多了點酸味。
吃完餛飩兩個人打了車回小區,到時已經夜裡一點。
第二天還要上學,兩人很快地洗了澡,從浴室出來時焰焰都已經縮在了它的狗窩裡呼呼大睡。
沈可衍把吹風機拿到了臥室,他想先給藤白吹頭發,卻先被藤白按在了桌子旁的凳子上。
腦袋上呼呼的熱風和藤白柔軟的指尖惹得沈可衍生出了幾分的困意,他等著頭發稍微乾了一些,轉回身摟住藤白的腰,埋在藤白的懷裡讓藤白幫他把頭發吹完。
幾分鐘後吹風機停下,沈可衍要起來給藤白吹頭發,忽然口袋裡的手機震動了一下。
他從口袋裡拿出手機,一隻手接過藤白手裡的吹風機讓藤白到椅子上坐下,另一隻手點開了手機,看到是一條進來的轉賬短信,是淩哥給他結算了今天晚上的工資。
沈可衍看了眼就把手機放到了桌子上,按著藤白給藤白吹頭發。
藤白吹到一半也往他懷裡靠,摟著他腦袋在他肚子上蹭。
沈可衍被他蹭得有點癢,笑了聲按了他兩回都沒把人按住,就任由他動作了。
等吹完頭發把吹風機放回衛生間,回到臥室從桌子上拿了手機往床邊走,沈可衍有兩分出神。
藤白注意到他的神情,把人抱住關了燈,問沈可衍:“怎麼了?”
沈可衍將手機放到床頭,舒服地往藤白懷裡靠,開口道:“這周五我想回一趟家。”
藤白一隻手輕輕地替他梳理著剛才被吹風機吹得稍微有些打結的頭發,又問:“有事?”
沈可衍沉默了片刻開口:“我這兩天給我爸發過去消息他都沒有回我,下周末就要藝考了,到時候應該沒有時間再回去。”
藤白聞言答應了一聲,說:“好,我也一起回去看看爺爺。”
三月份開始臨海高中的上課製度就變成了雙周製,兩周一大放,一周一小放。
相當於是一周按照正常放周末雙休,另外一周就隻休息周日一天。
大周的那周周六不上課,周五也就沒有晚自習。
藤白提前了一天告訴老爺子,周五下午兩人下了課,就收到了老爺子的短信,說是給兩人準備了晚飯,讓他們晚上一起過去吃。
三月份的天開始轉暖,日落的時間也比冬日裡晚了不少。
兩人到小區時將近六點,天邊還掛著晚霞。
沈可衍從校門口出來時給沈明晉發了消息,到小區時也沒有收到沈明晉回過來的短信。
反正人已經在小區了,他暫時不想,收起了手機放到口袋裡,和藤白一起去了爺爺家。
爺爺的腿好得利索了,老人家的道館最近新收了一批學徒,每天早晚帶著一幫小崽子去跑步,跑得麵色紅潤。
老爺子看到許久未見的兩個孫子都很開心,一把他們迎進門,就盯著沈可衍道:“小衍是不是瘦了?學習太累了吧?聽阿白說你馬上就要參加那個什麼……藝考了?壓力很大吧?”
沈可衍看到老爺子比進了自己家還覺得親切,笑著回應:“壓力沒那麼大,就是最近天氣忽冷忽熱,胃口沒那麼好了。”
老爺子一聽這話,當即把兩人往桌邊帶:“是外麵的東西不好吃吧?這麼關鍵的時候,營養必須要跟的上,吃的少了,萬一考試前身體垮了可怎麼辦。”
他念叨著,看了眼自家孫子:“阿白感覺沒怎麼瘦啊,好像還胖了點。”
沈可衍聽到爺爺的話,忍不住笑。
其實沈可衍沒瘦,但藤白的確胖了,這主要歸功於焰焰。
沈可衍到現在都弄不明白藤白究竟是哪來的奇思妙想,總是能跟焰焰爭起來。
一人一狗每次在他身邊爭他,看電視爭沙發,吃飯他如果給焰焰倒多了一點飯,藤白就一定要吃到他給焰焰倒得兩倍,簡直可愛到不行。
他有一回發現了藤白這毛病,那天晚上特地給焰焰多倒了比平時多一半的飯,藤白竟然還真的硬生生就吃下了比平時多一倍的飯。
結果晚上飽得一定要拉著他的手叫他揉肚子,甚至於後來兩天見著了焰焰都跟見著仇人似的把焰焰往邊上擠。
藤白本人半點沒有不好意思的自覺,十分自然地拉開了椅子讓沈可衍坐。
吃飯的時候借著爺爺念叨沈可衍瘦,又當著爺爺的麵給沈可衍夾了幾回菜,機靈得不僅沒有被爺爺看出來什麼,甚至還難得被爺爺誇了兩句。
一頓飯三個人聊著天吃到了七點多,窗外的天徹底黑了。
沈可衍看了好幾回手機,手機裡都沒有沈明晉回過來的消息。
他記得沈明晉那邊的工作一般晚上六點多就能下班,鮮少會上晚班。
沈可衍心底裡有點說不上來的怪異感,吃完飯就跟爺爺和藤白兩人道了彆,下了樓往自家那棟樓走。
這個時間點小區裡沒什麼人,散步的六點多都已經出去了,半個來小時也都還沒有散回來,整個小區靜悄悄的,隻有三不五時的一陣腳步聲。
沈可衍坐了電梯到相應的樓層,出電梯時一邊從衣服口袋裡拿鑰匙,一邊趁著樓道裡的感應燈還沒有亮,看了眼自家的門。
門縫裡沒有光透出來。
沈可衍微蹙了一下眉頭。
沈明晉還沒有回家?
他想著,拿鑰匙打開了房門。
房間裡黑漆漆的,客廳的窗戶開著,窗簾半拉著,風卷著窗簾不停晃動。
屋子裡一點光亮都沒有,就在沈可衍以為沈明晉不在家的時候,他打開了客廳的燈,忽地聽見沙發那邊傳來一陣響動。
“砰”的一聲,像是什麼人從沙發上摔了下去。
沈可衍頓時眉頭一皺往屋裡走,就看見沈明晉整個人卡在茶幾和沙發的中間,躺在地上半點動靜都沒有。
他走過去,看清楚了沈明晉,發現沈明晉臉色發白,整個人閉著眼睛,看著像睡著了,又好像像喝醉了。
可是屋子裡沒有酒氣。
沈可衍正感到奇怪,沒來得及多想,叫了沈明晉一聲見沈明晉沒有任何動靜,便先將人扛了起來往沙發上扶。
沈明晉在這稍微大的動作裡總算有了一點反應,抬起手胡亂揮了兩下,眼睛睜開了。
沈可衍看了他一眼,卻發現他眼底渾濁無比,一雙眼睛仿佛看著虛空,不知道看見了什麼,叫了兩聲,聲音十分沙啞,沈可衍聽著分辨了好一會,才分辨出來是他媽的名字。
沈可衍把沈明晉整個人放到沙發上,感覺奇怪。
客廳裡沒有酒氣,沈明晉身上也沒有,可沈明晉的反應明顯也不是清醒時的反應。
他正奇怪著,沈明晉晃動的胳膊忽然碰到了什麼東西,有什麼從沙發上滾到了地上,發出了不太響的一聲響動。
沈可衍的視線順著聲音過去,看到了一個不大的空針筒。
他愣了一下,片刻後反應過來,去拉沈明晉的手臂,發現上麵有著四五個很細的針孔。
沈可衍的神情變得錯愕,一時間楞在原地好半天沒反應過來。
過去好久,他才渾身發冷地抓住沈明晉,把人晃醒,幾乎開不了口地指著地上的針筒,聲音沙啞:“這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