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醫生站了一會,有些不忍地叮囑了幾句,就離開了。
病房裡再次隻剩下沈可衍和藤白兩人,沈可衍走到病床旁坐下,抬起手拉住藤白蒼白冰冷的一隻手,握在手裡小心捂暖。
許久後他俯下身將臉埋進藤白頸間,輕喃出聲:“阿白,你為什麼不願意醒呢?是不是還在怪我啊?”
沈可衍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睡著的,再醒來時病房黑漆漆的,是一陣開門聲把他吵醒,緊跟著病房裡亮起刺眼的燈光。
“我今晚在這守著,你回去睡一晚。”老人家的聲音響起。
沈可衍眯了片刻眼睛,終於適應了房間裡偏亮的燈光,他看向拎著一大袋東西出現在門口的爺爺,叫了一聲:“爺爺,我守著就行。”
老爺子黑著臉看他:“你看看你自己的聲音啞成什麼樣子,胡子都長出來一圈了,你這樣阿白要是看見都得嫌棄你。”
“他能來嫌棄我就好了。”沈可衍扯了扯嘴角,沒扯上去。
老人家看著他這副表情,皺著眉頭輕歎了口氣,拿著東西放到病床旁的桌子上,開口:“我問過陳醫生了,他說你剛從那什麼世界裡麵出來,正是最需要好好休息的時候,不然精神會跟不上,你今晚給我老老實實回去,不然接下來一周看我讓不讓你進這個門。”
“爺爺。”沈可衍微蹙起眉頭輕叫了一聲,最後還是被老人家無情地推了出去。
沈可衍無法,隻好回了趟家。
從醒來到現在兩天的時間,他一直守在藤白邊上,總共睡過的時間可能也就剛才那麼幾個小時。
他不敢睡,心裡忐忑又難免懷著些許希望地想著,萬一藤白醒過來了呢?
沈可衍的小區就買在醫院附近,開車回去十分鐘的距離。
這兩年息影了以後,他幾乎整天睡在藤白的病房裡,一年都見不得有幾次回家。
房子每兩天都會有人來打掃,倒不至於落塵。
沈可衍指紋解鎖進了門,也懶得開燈,兀自往房間走,渾身仿佛被抽乾了力氣,走到了臥室就直接在大床上躺下。
他從精神到身體上都疲憊得要命,但偏偏一點都不困,腦袋隱隱抽痛著,滿腦子都是藤白。
不知道躺了多久,腦子裡閃過爺爺說藤白會嫌棄他的話,他才終於從床上起來,進了衛生間。
打開衛生間裡的小燈,沈可衍看著鏡子裡的自己。
其實沒有爺爺說得那麼誇張,他本來就不屬於毛發旺盛的體質,胡子也很少長,但臉色是真的難看,眼下一片青黛,唇色都帶點不太健康的白。
鏡子裡的他已經不再是少年時模樣,眉眼骨骼都已經完全張開,儼然是成熟男人的麵孔。
沈可衍不由自主地想到藤白,有些難受地皺起了眉頭。
藤白仿佛停留在了八年前,而他卻一直往前走,一步也沒辦法停。
沈可衍打開洗漱台的水龍頭,接過水潑了兩把臉,等他再次抬起頭看著鏡子裡的自己時,忽然有一陣恍惚。
鏡子裡的他單眼皮,煙灰色的瞳孔,挺鼻薄唇,印象裡分明是和少年時沒太大差彆的一張臉,可他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忽然卻好像記不起他少年時究竟長什麼樣了。
記憶仿佛蒙上了一層紗,層層包裹著叫他無法探查,就好像他將那些過往連同藤白一起,打包埋在了八年前。
是這樣嗎?
沈可衍有些恍惚,浴室裡安靜得隻有剛關上水龍頭還未完全停下的滴答聲。
忽地像是有什麼聲音從虛空中傳來,縹緲得仿佛一陣風吹過。
沈可衍聚精會神去聽。
“衍衍。”他恍惚間聽到這麼一聲,聲音輕得仿佛隔了層層阻礙,才終於傳到他耳中。
可又好像是貼在他耳旁說的,因為右耳忽地泛上一陣很輕的癢意。
他猛地扭頭朝右看去,然而右邊空蕩蕩的,對出去是漆黑的臥室,什麼人也沒有。
像是僅維持了兩三秒的幻覺。
沈可衍又靜站了一會,確認是幻覺以後,回臥室拿了睡衣,簡單地洗了個澡就躺上了床。
還是一點都睡不著,他在床上躺了不知道多久,意識才漸漸迷糊了起來。
三月初的天氣陰晴不定,白日裡熱,晚上又冷得不行。
被套前兩天被家政換了春季的薄款,睡著有幾分冷,恍惚間沈可衍好像回到了八年前,藤白就躺在他身邊。
沈可衍覺得他可能是在做夢,因為他好像真的能感覺到身旁有人,溫熱的身體和熟悉的氣息,但他卻睜不開眼睛。
他感覺他抱摟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裡,有人在親他,溫熱的吻落在他的額頭上,眼睛上,唇上,甚至最後撬開了他的嘴巴。
過於真實的觸感叫他渾身止不住地有些發燙,他隱隱約約地貪戀著這個夢境,不願意醒來。
然而意識卻像是故意跟他作對,他忽地從床上驚起,止不住地大口呼吸著新鮮空氣。
方才的觸感仿佛還在,然而臥室裡漆黑空蕩,再沒有第二個人的存在。
沈可衍靜坐了許久,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巴,嘴巴上錯覺般得仿佛殘留了溫熱濕潤的觸感,好像剛才的一切不是在做夢,是真的有人在親吻他。
沈可衍在黑暗中苦笑了一下,卷著被子重新躺下。
他閉上眼睛許久,不知道想到什麼,忽地從被子裡伸出一隻手,摸了摸剛才夢境裡躺著另外一個人的位置。
那個位置空蕩,甚至連他身上的被子都沒有蓋到分毫,然而他手摸過去時,卻摸到一片溫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