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翰駕駛黑色摩托車穿過並不擁擠的街道。
烈日照射在高聳的玻璃幕牆上,從建築夾縫間透出刺眼的光點,柏油馬路黃白交錯,在沒有雨幕清洗的白天覆蓋了灰白濾鏡,裂縫間仿佛隨時會噴吐出工業煙塵。
【伊甸城-油桶街】
約翰順著城區交界的高速離開繁華地段。
建築物立刻變得衰敗起來。
許多巨大的水泥巨獸就這樣荒廢在城市各處,有些是市政規劃中政治競爭的失敗品,部分屬於曆史遺留問題,最早甚至能追溯到伊甸城獨立戰爭時期,至今都沒有資本去解決和接手。
約翰騎著摩托穿過了遍布塗鴉的牆壁。
幫派混混和閒散市民坐在台階和空位上。
他們在褪色廣告牌和遍地易拉罐中尋找到一個使用頭環的陰涼位置打發時間。
熟悉的油桶,數量眾多,散落在各個角落。
裡麵填滿了各種或悶燃或冷卻的雜物,外殼大都變形且被彈孔不同程度地洗禮過。
【商鋪-黑引擎餐館】
“我還以為雇傭兵都要趁著城裡鬨哄哄的時候掙大錢呢,還有空來我的小角落?”
格奈烏斯眼看著約翰推玻璃門進來,也沒管他要不要就倒了杯冰啤酒。
“該死的天氣,我感覺輪胎都要融化了。”
約翰伸手拍打工裝外套,關閉了冷卻貼片,全靠著這身行頭才能在烈日裡保持風度。
他端起冰啤酒猛灌。
涼氣順著喉嚨掉進肚子裡,又伴隨一陣神經痛躥上腦仁,每個毛孔都舒服得冒煙。
約翰坐在吧台前,抿嘴思考片刻。
“除了肉醬麵,你這還有其他帶肉的嗎?搞點招牌菜讓我嘗嘗吧。”
“煎餅,漢堡,葷土豆泥……”
格奈烏斯用那隻粗壯的老式義肢敲敲台麵,對著正在收拾餐桌的女服務員說道。
“給他找點吃的,抽百分之二十的小費,這位可是街頭有名的大人物,咱得招待好咯。”
“我兜裡現在緊巴巴的。”
“那就把摩托車留下。”
“該死,你盯上它好久了吧,就算給你,這條老胳膊真能把得住V92的引擎?”
約翰跟格奈烏斯互嘴,環顧四周,發現除了上次那個新來的姑娘,又多了兩個服務員,同樣是陌生的歐洲麵孔。
他開啟掃描都沒有查到伊甸城信息。
“彆看了,伊甸城新增人口,幫派之間打得頭破血流,普通市民躲著走都要遭殃。”
格奈烏斯撐著吧台半解釋半抱怨地說著——其實按照油桶街的生意量,他沒必要招那麼多人,是故意給了這些姑娘安穩生活的機會。
約翰卻聽出了些許煩躁。
他眯起眼睛,視線越過格奈烏斯的肩膀,看見吧台後麵的牆壁上掛著步槍,身高優勢往下還能發現收銀終端下麵還有一把智能微衝。
格奈烏斯抱起胳膊搖頭。
幫派戰爭覆蓋了油桶街。
原本盤踞在附近的幫派在擴充人手,準備拿下鄰近幾個街區的黑市生意,因為是重要物資來源,許多偷渡客都遭到了打壓。
少數人種開始抱團。
他們跟原墨西哥移民合作,又說服了兩個擁有黑客和重火力的社區,跟幫派分子徹底乾起來。
每天都有屍體被塞在油桶裡點燃。
中立市民最他媽倒黴。
槍擊和食屍鬼敲悶棍事件每天都在發生,而商鋪原來繳納保護費換取的和平條款不再靠譜,新老勢力都想要撈油水。
“可能上午這裡屬於老K,下午就有個叫豬頭的家夥出來當老大,槍打多了腦子就容易熱,來店裡吃白食都算小事情。”
“經常出現兩撥人坐下來,發現對方的紋身跟自己不同,立馬就從腰上抽出家夥……”
格奈烏斯飆起臟話。
他曲起手指敲打吧台,上麵的彈孔很新鮮。
約翰端起啤酒,順勢回頭,再度環顧四周,發現玻璃櫥窗上有一條裂痕。
“有人受傷嗎?”
“幾個老顧客遭罪,還有些許久沒見了。”
他們說話間,剛才走進後廚的服務員端著餐盤重新走出來,依次在約翰麵前擺上:
不鏽鋼容器裝滿的棕色土豆泥,顏色偏深的合成肉排,兩條塑料袋灌裝的蘸醬。
約翰望著服務員的背影,義眼閃爍——她胳膊上有燒傷,靠近時散發出藥味。
格奈烏斯歎口氣。
他說最近有幫派分子搶劫下班的姑娘,或許是跟食屍鬼搭夥搞人口販賣,前兩天店裡輪班的服務員剛丟完垃圾準備回家就遇到了。
幸好老顧客比較多,距離店鋪不遠。
格奈烏斯和幾個老哥們聽見了慘叫,端著槍出去跟那群愣頭青對峙了許久才把人撈回來。
“受傷更重的目前還在臥床休息,剛才上菜的那個被燃燒彈弄到了胳膊,沒毀容,算走運的。”
“你應該打電話給我。”
約翰舀起土豆泥勺放進嘴裡,唇舌間立刻傳來濃鬱的香料味,甚至需要仔細品嘗才會有肉香和類似蛋白糊糊的口感。
格奈烏斯搖搖頭隻說還沒有到殺了誰的份上。
“你今天到底來找我乾嘛?”
“我開了家店,想找你討要經驗,順便想知道能去哪搞輛車,再弄點能撐起店鋪的菜譜……”
約翰順著話題說了自己的需求。
格奈烏斯也沒有提及要約翰撐場子的事情,轉而打聽更多細節和具體情況。
他得知約翰搞了家兩百平的鋪麵,地段還相當不賴的時候,嘖嘖搖頭,表示真有錢途,乾脆彆當雇傭兵轉做生意算了。
格奈烏斯講話很粗魯。
但老顧客都知道這家夥心腸熱乎,在街麵上人緣不賴,長得膀大腰圓還有兩條金屬義肢,卻是個非常踏實本分的人。
他沒有太多野心,沉穩得像個老頭,非常重視自己現有的生活並勸解周圍人安穩下來。
約翰專心吃著東西,偶爾點頭附和。
他舔舔嘴唇,用啤酒衝淡香料和油腥味。
“我已經不是剛出社會的街頭小子了,現在這些舒坦生活都是建立拳頭和槍管上的,做生意隻能當做附贈品,主業停下來就得等死。”
“這就是我不願意讓你幫忙的原因。”
格奈烏斯抱著胳膊,眉頭緊鎖,語氣裡仿佛帶著某種沉澱後的哲學。
“約翰,想想看,你幫我撐起場子,找那些幫派混混算賬,然後第二天伱被流彈擊中,或者死在意外爆炸和任務中……我們能剩些什麼,除了積壓下來的報複和仇恨,又能指望誰?”
他看約翰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無數個相似又迥異的身影,最終重疊於麵前的年輕人。
“獨狼顧著自己就行啦,不要有牽掛,更不要輕易去建立牽掛,在這座城市裡一旦擁有軟肋,會在某天突然被捅進刀子……”
格奈烏斯收回視線,拿起吧台旁邊剛清洗完的空酒杯擦拭水漬。
“也彆擔心我,能活到今天,我不缺朋友和門路,但就像我說的,街頭小子還沒到讓我認真的地步罷了。”
約翰沉默著沒有反駁。
格奈烏斯也沒有繼續說教,開始給他出主意,送貨載具的問題有很多解決方式,至於餐廳菜單的問題有好幾種渠道。
首先是聘請職業廚師。
蛋白糊糊和預製菜在賽博時代占據著統治級彆的地位,但並不意味著能做一手好菜的人絕跡,實際上普通市民當中經常會湧現出那種拿著普通食材或者工業預製品也能調製出好味道的家夥。
伊甸城裡流動人口非常龐大,在生活節奏沒有那麼快的地區或者工業化程度並不高的國家,依舊存在大量家庭廚房。
約翰在此之前沒有去了解過。
哪怕在鐵邦物流跑運輸期間的記憶也沒有接觸到類似的家夥。
他們這種單身漢的腦子裡,食物隻存在於自動販賣機和街頭巷尾的攤位和商鋪中,自己狹窄的公寓或廉租房最多準備一台微波爐。
“你剛開始做生意,錢隻見掏不見回本,除非身邊有能入夥的,否則彆考慮雇傭,要不然到時候虧本倒閉,人家跟著你白忙活。”
格奈烏斯建議約翰前期先找現成的菜譜。
“我手頭有兩張分離芯片,但大部分都是便捷餐廳裡麵的預製菜,其中有幾道小吃你可以考慮把速凍原料換成生鮮食材。”
【芯片:後廚幫幫樂[2047版]】
格奈烏斯從倉庫找出東西遞給了約翰。
這些配方隻能作為參考,調味和比例都需要後廚反複嘗試才能上桌。
幸好格裡和梅婭有工作經驗,把東西交給他們應該就能自行處理了。
但對約翰的餐廳來說還不夠。
格奈烏斯說可以去網上或者黑市裡尋找一下那種雜貨商販,或者逛街的時候碰運氣,也能遇到些記錄著食物配方的芯片。
早些年建設新網絡,信息二度爆炸的時候,就開始流行用芯片記錄各種奇奇怪怪的玩意,在其中找到正經能用的菜譜肯定沒問題。
約翰目前就認識【櫥櫃】一個雜貨商,現在這家夥失聯很久了,電話也隻能轉語音信箱。
“好吧,還算有點收獲。”
他喝完最後一口啤酒表達了感謝,付錢的時候真給了百分之二十小費。
臨走前格奈烏斯建議去問問其他開店的。
約翰皺起眉頭回到烈日的炙烤之下,餐廳玻璃門的鈴鐺聲在身後響起。
他拍拍外套讓冷卻貼片低功率運行,繞行來到遍布褪色噴漆的牆邊,就看見幫派混混們正圍著自己的合金RCH嬉笑交談。
為首的男人打了鼻環,胳膊細長,義肢表麵覆蓋著啞光保護膜。
【勢力:瑞納斯黨】
他們是格奈烏斯口中活躍在油桶街的新勢力,以少數人種和歐洲偷渡客為主。
鼻環男伸手摸著車把,因為係統鎖啟動失敗,也可能是烈日下的皮質座椅燙屁股,才沒有跨上去感受這輛高檔機車。
但他們的表情和態度沒有禮貌可言,甚至都裸露著戰鬥義體和武器,做好了尋釁滋事和搶占財物的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