陣地上唯有土豆的半自動步槍在射擊,班長老算盤的衝鋒槍雖然火力凶猛,但大量彈匣打空必須填裝子彈造成了短暫的火力真空。
日軍已經越來越接近陣地,甚至,楊必成都能看清其鋼盔下猙獰的眉眼。
而已經被乾掉了兩名主射手的日軍的三挺輕機槍還在嘶吼,兩具擲彈筒也還在發射,彆看他們現在是被自己牽製住,但一旦日軍接近20米可向上投擲手雷的距離,就算他老楊家在天上的兄長們全力保佑,槍法如神,彈彈不落空,最多也隻能殺死十個人,還剩下的七八名日軍,就是所有人的死期。
終究,還是得有人先死啊!
腦海裡再一次浮現出堂兄走出隊列走向卡車駕駛室的身影,曾經的怯懦青年眼神中閃過一絲晶瑩。
終於,他可以追上兄長的背影了,他可以在那條路上碰到兄長的時候,對他說:“哥,小弟沒有丟你們幾個的臉。”
唯一遺憾的是,伯叔嬸娘和爹娘他們沒人給他們養老了,楊必成眼中的那絲晶瑩滑下,順著臉頰流到嘴角,鹹鹹的,有些像背負兄長屍身時他流出的血的味道。
剛剛想起爹娘有些柔軟的眼神變得堅毅起來。
“班長,記得幫我記錄,看老子能殺幾個。”楊必成一聲狂吼,將槍擺上石頭,眼睛瞄上瞄準鏡。
在三挺機槍對著他的戰鬥位狂掃的時候,這名從來隻是潛伏起來打冷槍的精準射手選擇了和他們正麵硬撼,麵對三挺機槍。
沒時間了,他要堅守的陣地沒時間了,不斷流血的身體逐漸虛弱的他也沒時間了。
他現在能做的,就是看誰先殺死誰,是他先被機槍子彈掃中,仰或是,他一槍打爆敵人的頭。
就像歐洲古代騎士之間的對決,如果死亡已經避不可免,那,也要死在衝鋒的路上,也要在臨死之前將鋒利的矛尖插入敵人的胸膛。
或許,精準射手沒有一聲虎嘯令百獸腿軟的山林之王那般威猛神武,伏於山崗之上的士兵,更像是一頭守衛同伴的孤狼,麵對環伺的強敵,依然桀驁的齜出帶著血絲的尖牙。
在那一瞬間,精準射手仿佛忘了耳邊疾飛的子彈,一顆子彈甚至從他鋼盔沒遮掩住的鬢角掠過,耳垂感受到金屬彈頭的灼熱,鼻端傳來頭發燒焦的味道。
死亡,仿佛就是下一瞬間的事情,死神猙獰的麵孔似乎近在遲尺。
但這一切,都沒能阻止精準射手身軀紋絲不動,將眼睛看向瞄準鏡,將日軍機槍手的頭套進準星,扣動扳機。
他的眼,前所未有的亮,他的手,前所未有的穩。
一槍,一人歿。
兩槍,機槍停。
一朵一朵的血花在山穀中綻放,同時,也在楊必成身上綻放。
6.5毫米子彈,掃中了他的臂膀,炸開血肉,露出白色骨茬。
仿佛那不是自己的軀體,精準射手就像是一座正在被拆解的凋塑,依然紋絲不動。
一條胳膊不能動了,就用腮幫子和肩窩夾住槍托,移動著槍口,唯一好的胳膊,艱難拉動槍栓,轉向下一個目標,堅定的再開槍。
連續五槍,打空了楊必成的彈夾。
日軍的三挺機槍全部啞火,四名射手全部死亡,唯一的一名副射手沒有死,卻逃了,在楊必成瞄向他之前,他就丟下機槍,逃了,瘋狂的逃向背後的山林中,丟下了他的同伴。
他從未見過如此瘋狂的步兵,竟然敢麵對三挺機槍的掃射和他們對射,而且連續擊殺四人。
五槍,四人!
令日軍恐懼的不光是神準至極的槍法,而是,他是不會死的嗎?三挺機槍在對射期間,最少射出60發子彈,他是怎麼避開子彈的?
60發子彈啊!哪怕隻是命中十分之一,那也是6發子彈,難不成帝國的6.5毫米口徑彈頭的威力已經如此不堪了嗎?
可明明他們在中國的鄉間試驗過,彆說人了,就是一頭強壯的水牛,中彈數發後,也會頹然倒下。
可為什麼,那名中國射手不僅還活著,竟然還成功射殺了自己幾名同伴。
那一刻,死亡陰影籠罩下放棄了大日本帝國陸軍尊嚴的日軍射手腦海中幾乎是十萬個為什麼。
他想不通!
200多米的距離讓日軍射手看不清對手的模樣,如果他能看清,就不會這麼疑惑了。
他們的對手,同樣避不開子彈。
或者更確切的說,他也沒打算避。
此時的中國士兵他已經是一個血人。
逃走日軍的估算倒也沒出大錯,不算上先前被擊中的榴彈彈片和貫穿傷,楊必成總共中彈四發。
頭部中彈一發,鋼盔的圓角幸運地幫他彈開隻在鋼盔上留下深深的彈痕,較鬆的帽帶使得擁有足夠緩衝保護了頸椎,隻留下劇烈撞擊產生的眩暈無疑是最輕的傷勢。
左臂中彈一發,6.5毫米子彈的動能將臂骨生生擊斷露出白色骨茬也隻能算是重傷,至少不會導致短時間內死亡。
但右胸部的兩處血洞卻表明,如果再不迅速止血,就算沒有打中主動脈,光是流血都能流死他。
打空槍膛中所有子彈,全身傳來的劇痛使得幾乎已經看不清任何東西的楊必成依稀聽到再也沒有熟悉的日式輕機槍嘶吼,狠狠吐出一口氣,單手將槍摟入懷中,渾身一軟仰麵而倒。
“成子!你狗日的人呢?還不快點兒給老子爬上來。”老算盤的吼聲在陣地上響起,mp28衝鋒槍的聲音也再度怒吼。
熟悉的遼造十三栓發步槍聲音卻不再像先前那般響起,這讓老兵的心裡也忍不住一陣慌。
‘班長啊!對不起了,你的婚禮我沒法參加了,孩子們的紅包我卻還是給得起的,如果可以的話,我的撫恤金和獎金應該是足夠了,不管你還能生幾個......
嬸子,小成子錯了,那時候沒有拚了命的去守護你,但現在,拉上十個小鬼子的命還有小成子的命一起給您賠罪了,您不要哭,請在我的墳前笑一笑,讓我再看看您的美麗吧!’
仰麵朝天,感覺眼前越來越黑的楊必成的臉上卻露出一絲如釋重負的笑。
無人知道,這麼多年了,那一天的夢魔從未從他生命中消失過。
但現在,他終於用自己的命和鬼子的命去救贖了。
沒想到,死亡竟然會是如此美好。
或許,他之前所有的勇敢,都是在等這一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