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張寧隱隱生憂的是爾朱度律的動向。權力相爭曆來殘酷無比,不死不休,斷然不會無疾而終。在昨日被魏有根戳破妄圖禍亂民心的陰謀後,豪強大族必定將以更激烈的手段遞出投名狀來證明自己的價值與立場。以此推斷爾朱度律怎可能還有心思在鎮中閒逛?難不成是自感大事已定提前巡視領土?呸!張寧麵色一時陰晴不定,他有心想要出府入鎮一探究竟,又憂慮這是爾朱度律在刻意調虎離山,一時間竟有些舉棋難定。見此狗兒與彥小子不由停下腳步屏住呼吸,等待自家將主做出決斷。思慮片刻後張寧快步走向書房提筆在信紙上書寫一陣後,細細將其折疊交由彥小子。叮囑一番後彥小子混於一眾侍從裡出得戍堡,旋即悄然竄入巷道之中消失不見。與此同時一眾侍從則向著鎮中各處奔去,不多時懷荒諸多豪強大族皆收到消息,鎮將張寧今夜召諸族族長家主前往府中議事,疑似有意令諸族嫡子俊才入軍府效力。晡時,更確切的消息從某位吏員的口中傳出,軍府已準備好了十份告身,予以發於諸俊才。在普通鎮民眼中此舉似乎是軍府有意示好,可對豪強大族而言可謂是一石激起千層浪,立時引得軒然大波。僅半個時辰後,就有姚氏族人姚添之子姚吾前往拜訪從事史吳之甫,詢問此事真假是否可使鎮將收回成命。緊接著諮議參軍李蘭,法曹從事魏有根甚至包括記事從事孫德在內的軍府官吏們皆受到了來自各豪強的問候與拜訪。這些大族們掌握大量土地、賓客、附庸極多,能量也非同一般,哪怕吳之甫等不少人已是從七品從八品的朝廷官吏仍不得冷言以對,隻能竭力安撫應承。其中作為李氏長子的李蘭更受到了多方指摘。在此期間鎮將府卻是風平浪靜,似乎並未受到絲毫影響。直至黃昏時分方才有新消息傳出,鎮將大人在得知豪強大族的反應後暴怒不已,親手摔碎了從洛陽帶來的上好玉杯,大罵諸族族長皆是鼠目寸光的山野鄙夫,根本無心為大魏效力。隨即在盛怒下作出決定,勒令諸族族長今晚必須到場,凡族中子弟收到告身者必在明日辰時前至軍府報到,並於巳時隨第一批鎮軍前往武川鎮東與朝廷大軍會合,凡不至者皆以軍法論處。這次就連普通鎮民們也為之震驚,明眼人都能瞧出鎮將大人是鐵了心要將懷荒諸族綁在自己的戰車上,哪怕是提前派出鎮軍去武川鎮也在所不惜。為的就是快刀斬亂麻。更有兩支鎮軍在軍府的調動下封鎖了城垣,巡視鎮邊各處。豪強大族們得知此事後無不錯愕憤慨,暗中聯絡中有人直言不諱:張寧這是不打算給他們拒絕的機會,這是要逼他們鋌而走險!一時氣氛詭異。……魏正光四年,十一月三日,夜,大雪。鎮將府。張寧坐於廳堂之中,閉目不語。周遭異常的冷清隻有燃燒的火把劈啪作響。距定下的議事期限已過了足足半個時辰,可除了一些實力較弱在鎮中明顯處於弱勢的小族族長至此外,廳中再無他人。而哪怕是這些人大多亦是唯利是圖之輩,想著兩頭占得好處。他們不時偷偷打量坐於上首主位的張寧,可誰也瞧不出這位鎮將大人在想些什麼。這使得小族族長們有些坐不住了,他們不自覺地扭頭起了屁股,麵麵相覷。他們自是為了那十份軍府告身而來,想著先與這鎮將虛與委蛇一番,待到其認識到各豪強大族不會來此後本著千金買馬骨的心思把告身給予自己。待到告身得手,諸位小族族長再隨便找上些理由溜之大吉,待價而沽。然而令他們始料未及的是這位鎮將大人此刻似乎並沒有立馬出聲的意思,可如果再這樣等下去,恐怕就是各豪強大族的發難之時,屆時想走也來不及了!念及於此諸位小族族長坐立難安,見狀候立在旁的王彬叱喝道:“不得妄動!”他身材本就魁梧雄壯,暴喝聲中甲胄葉片碰撞發出鏗鏘之響,更令人生畏。下一刻,一隊親衛快步衝出黑暗,個個持刀而立,環視廳堂。“這……”一位小族族長自持鮮卑身份想要質問,卻在王彬擇人欲噬的凶惡目光下不得不將後麵的話硬生生咽了回去。廳堂中的氣氛愈發凝重,明滅不定的火光下諸位小族族長額頸汗水涔涔,後背也是一片濕潤,隻得一次又一次抬起衣袖抹去汗水。他們怕了,開始悔恨自己為何要不自量力,鬼迷心竅地加入這場席卷懷荒的風暴中。他們怕被那位一言不發的鎮將大人就地正法,以儆效尤。就這般也不知過了多久,突然一陣驟起的喧鬨打破了懷荒深夜的寧靜。“走水了!”“武庫走水了!”“快來人救火啊!!”廳中眾人頓時驚詫不已,循聲望去隻見不遠處的天空竟已然是通紅一片,火光繚繞之下黑煙滾滾!軍械庫著火了!!!是豪強大族們出手了!他們是想要毀掉軍械,毀掉鎮軍賴以出征的本錢麼?!有人忍不住輕呼起身,可旋即就呆愣在原地,因為哪怕如此那位鎮將大人已經微閉雙眼,似乎已然沉沉睡去。起身者一時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反倒顯得極其惶恐膽小。正當他漲紅了臉不知如何是好時,一名軍中小校疾步而入,單膝跪地:“稟將主,鎮北鎮東有不明身份者快速集結,正趁著夜色朝戍堡掩殺而來!”來了!眾人心中皆是閃過這一念頭,隨即不約而同朝著那閉目養神的年輕人望去。隻見那年輕人不知何時已暴睜雙眼,仿佛銳利的光芒隨之綻射而出:“有多少人?”“應當有數百之眾!”聽得小校的回答,眾人瞳孔不由微微一縮,能夠在短短一天裡不聲不響集結武裝起如此人數的叛軍,也唯有各豪強大族們能夠做到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