預想中王彬受到重創轟然倒下的場麵並未發生。他僅是咳了一聲就轉過頭去衝著那最後一名犀吉氏子弟露出了嗜血的笑容。用不著他再出手,跟上的甲士立時將此人圍而斬死。短短幾個呼吸間,犀吉氏的子弟們儘皆被碾為齏粉!眼見此景,周遭叛軍無不氣沮!無人再敢直視王彬!先前那持弓的李氏青年麵色更是慘白!他自幼熟讀兵書早知《吳子兵法》中有雲:一軍之中必有虎賁之士,力能扛鼎,足輕戎馬,搴旗取將,必有能者。若此之等,選而彆之,愛而貴之,是謂軍命!必加其爵列,厚其父母妻子,此堅陣之士,可與持久,或以擊倍!他本將這視作無稽之談,試問北疆武人哪個不是一頂一的好漢,可皆無人能做到此等。隻是今時今日,此時此刻他方才知曉原來吳子所言非虛!似王彬這樣的豪勇無雙,雄武絕倫之將,不正是一軍之軍命嗎?!如此人物哪怕是在朝廷大軍中仍能躋身一等猛將之列吧!這…這如何能敵?王彬神色傲然間反手拔出短斧,衝著犀吉從佑用力擲出!犀吉從佑躲閃不及肩頭正中短斧,血肉崩裂間忍不住發出一聲短促的慘呼。各族子弟想要來救無一例外都被甲士截住,犀吉從佑端得也是一北地好漢,眼見王彬闊步殺來他咬牙低吼著也將手中鋼刀擲出作為回應。王彬視若無睹,隻在銀光襲來的瞬間輕輕側身,鋒刃便從腰甲處擦過,火花竄起間崩飛兩片甲葉。接著他順手抄起一根槍頭倒立於地的長槍,輕輕一抖甩去槍上血跡,平刺捅入了犀吉從佑的咽喉。須臾間,前一刻還如人間煉獄般的戍堡城門下立時陷入死寂,眾人瞧著犀吉從佑身死當場忍不住生出一股強烈的不真實感。堂堂鮮卑犀吉氏族長,站在懷荒權力頂端的人物,竟是就這樣輕而易舉地死掉了?!沒有預想中的壯烈一戰,沒有與王彬的生死一鬥,就連垂死前的傾力一搏也僅隻擊碎了兩片甲葉。可事實就是這般殘酷,真實的戰場既是如此。王彬此番摧敵蹈眾,臨陣斬將對於叛軍的士氣打擊極大,再加上被諸族豪強引以為骨血的族中子弟遭受甲士與王彬的合力絞殺,叛軍的進攻勢頭重重受挫,一時難以再進半步,鎮軍大有反擊之勢。戰場之上每一名武人持刀向前,除了需要具備勇氣與決心外,更離不開同伴的支撐。當身後有著同伴緊隨,有著山呼海嘯的喊殺聲,有著不絕於耳的叱喝咒罵時,身處最前方的士卒往往會感到無比安心,會有感到有無限的力量在支撐著自己。這是身處群體中的力量。反之一旦那些緊隨其後的腳步聲,那些肮臟卻令人異常安心的辱罵聲消失不見時,身處前方的士卒就會油然生出一種不安全感。其腳步會因此停滯,高舉的長刀遲遲無法斬下。這是孤立無援下的恐懼。隻有極少的一部分人才能無視群體帶來的力量,披荊斬棘一路向前,他們往往注定有著不凡的命運。可這樣的人顯然不存在於此刻的諸族叛軍之中。感受到身後同伴的腳步逡巡,察覺到喊殺聲的減小,叛軍無不心生動搖,隨著時間的推移整個戰場大有崩盤之勢。街道房中,姚添目眥儘裂,他瞧著跪在跟前的族人,半晌都說不出一句話來。這漢子背部浸滿鮮血,左臂受創軟軟搭在胸前,顯然適才惡戰得辛苦。放在往日誰不豎起大拇指感歎一聲“好漢子”,可此刻他帶回來的消息卻不能讓房間中的氣氛鬆去半分。犀吉從佑當場戰死,各族精銳子弟半數沒於戰陣!餘者能否全身而退也實屬未知!此無疑是打斷了各自未來數十年的脊梁,相比之下鎮軍一方卻沒有太大損傷!那王彬幾乎毫發無損!連帶著一支本是駐紮在外的鎮軍也正在徐徐入鎮,欲行裡外夾擊之舉!這甚至使得諸族族長家主們來不及哀慟就陷入了惶恐中。儼然是要敗了!畏懼與驚恐充斥著整間屋子,往日裡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懷荒大人物們竟如鑄下大錯的衝齡稚子般不知所措。李氏老家主見此不由一陣恍然,他不知已是多少年未曾見過如此景象了。一股悲憫逐漸鑽出,自己竟就是在與這般人等沆瀣一氣?那些死去的族人,活著的族人,還在鏖戰的族人會責怪自己的選擇嗎?伯虞…他又會抱著怎樣的心思看待這場鬨劇呢?他擺擺頭將這些繁雜的思緒甩出腦海,衝著同樣亦是滿頭大汗的褚行道:“褚從事,此間……此間我等諸族已是傾儘全力,還請從事知會爾朱度律大人……此尚非敗軍之際,或有轉圜,全在大人之決斷。”方才還頹喪萬分的眾人聞言皆是精神一振,忙用憧憬的目光望向褚行。的確,若非要說此事還有轉機,那麼都在爾朱度律身上。作為爾朱氏的代表,以其實力應當還有後招才是!褚行稍稍一愣,微不可察地用衣袖擦去掌心汗漬後擺手示意眾人勿慮方才笑道:“李老果然洞察軍機,度律大人確有後手。”“呼~”屋中眾人聞言不約而同長長舒了口氣,旋即在察覺到彼此的急切作態後又不由乾笑連連。姚添忙問道:“不知度律大人有何準備?”褚行頗為不爽地瞧了姚添一眼,口氣不悅:“度律大人的後手又是你等豈能問詢的?安心等著便是!”旋即他想了想又道:“如今之計在於穩住陣腳,倘若攻堡之軍潰散,一切便無從談起。諸位,還請出房督戰!”姚添被褚行用話語一堵,不禁暗生不忿。可如今情勢下他對此亦是無可奈何,姚氏一族的力量儘數投在了強攻戍堡城頭之上,損失慘重,再加上戰局不利他根本無從反駁。當下隻得與其他人一同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