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修義此舉背後含義令張寧不禁生出幾分膽寒。結合軍議時諸將作態,大軍組成以及對曆史的了解,他大致已能推斷出此刻元魏朝堂的政治實力劃分。以太後之名督國政,身側聚有眾多親族的元詡生母胡氏實力最強,外戚們把持朝政使得諸多州郡不得不俯首聽令,意圖晉升者如羽林虎賁中的一眾將校也得紛紛向其靠攏,李崇就是外戚中的佼佼者。稍次之的是以洛陽中軍統帥們為代表的元魏宗室。這群人非常特殊。縱觀元魏的曆代政權交替,其中不乏親族密謀奪權,重臣殺帝扶持他人的例子,這就導致了曾經的帝王至親族人淪為皇族旁支的情況屢次出現,久而久之時至今日這部分群體有著一定實力,在魏國境內根深蒂固,卻往往被排斥在最為核心的執政圈外。這一情況放在曆朝曆代其實都是非常罕見的,因為似拓跋氏這般的遊牧民族在崛起中不會隻是本族的不斷擴張與吞並,本質是與其他部落的結盟,聯合。柔然除王族鬱久閭氏外還有六大氏族,拓跋氏的魏國也是如此。可以說最初的魏國是由拓跋氏為首的鮮卑部落大聯盟所建立,當時為了便於統治就將國家分為了八部,其中六部是鮮卑人,另兩部是匈奴以其他民族。八部選取昔日實力最強的部落首領作為八部大人,不僅有民事權還能與拓跋氏皇帝一同坐王庭決辭訟,以語言約束部下,刻契記事,行使國家的行政權力,這也是後世西魏八柱國的源頭。八部與魏帝共製的製度前前後後長達百年,隨著勢力擴張魏國逐漸掌控北方,又引入郡縣製管理漢民,這樣胡漢分治的策略堪為魏國前期政治製度的二重奏。後來八部製度雖被取代,可八大氏族卻流傳了下來,成為魏國境內舉足輕重的力量。元魏舉國漢化後,八大氏族為對抗來勢洶洶的漢人力量彼此加大合作與通婚,又與皇族失勢的群體聯合,時至今日其已是與大部分元魏宗室緊密合作,掌控著部分洛陽中軍以及黃河以北的大片區域。因為那些擔任洛陽中軍統帥的元魏宗室,身後也站在八大氏族,實力僅是稍次於外戚,在許多情況下都能與其分庭抗禮,宗子軍統帥元毅就是其中代表。最弱的倒是魏帝元詡這一脈,因為年幼的關係朝政幾乎皆受胡氏掌控,身側除了元修義這樣的親族外幾乎無所倚靠。張寧原以為其會將目光投於不被矚目的各族各部領民酋長,畢竟曆史上就是他在五年後不甘心仍未傀儡,招來了在六鎮叛亂中做大的爾朱氏,惹得朝堂徹底傾覆。如今看來,元修義一舉一動竟是都在向宗室及八部勢力示好,這是何意?難不成是得到了什麼風聲?哪個穿越者透出了消息?張寧皺著眉頭,日後曆史的走向將愈發難以窺測,而元修義親近宗室勢力的舉動又是否會影響此次北伐的結果呢?念及於此他不免憂心忡忡。見此元修義隻道是他還在擔憂自家前程,適時寬慰道:“庭梧勿慮。某已是對陛下提及此謀乃是庭梧你所出,陛下大為欣喜!待到此戰功成,論功行賞之時某自會為庭梧所計!”聽得此言,張寧擠出笑臉連道多謝大人厚愛。漢族門閥皆紮根於地方,所考慮的是如何出仕以求保得名門望族之實,至於是何人當政哪家稱王,倒不在其在意內。畢竟北方大亂已久,昔日五胡入華,諸國並起,永嘉之亂下晉庭遠遁江南,自那時其留於北方的漢族門閥就多已不再思索什麼忠君報國了。如今漢族門閥多聽命於太後胡氏,洛陽張家也在其中。眼下在元修義瞧來張寧無非是擔心自己的前程,他方才出言寬慰。畢竟是漢人,又是家族棄子,哪怕有所才乾亦是瞻前顧後。元修義心中想到。旋即兩人一並走出大帳,兩名親衛隨元修義徑直前往李崇所在的帥帳,張寧則是回到自己所居之處讓親衛也稍作準備,明日一早就啟程返回尚義。是夜,李崇的率帳中屢次傳來其厲聲叱喝之聲,帳外衛士聞之無不膽寒。兩個時辰後元修義滿麵紅光地走出,此事遂定。次日眾人啟程,卻不見宗子軍身影,倒是多了敕勒斛律部數千人的身影,斛律金正感激地朝著張寧點頭示意。顯然最終元修義還是“勉為其難”的放過斛律金。這其實也在張寧的預料中,斛律金所代表的領民酋長勢力可謂不被眾人待見,卻偏偏是如今勢單力薄的元修義所需要的。隻是元修義又豈是好相與的?恐怕斛律金往後少不了吃虧的時候。一路縱馬驅馳,來時諸多連綿不絕的軍營,以及被小股魏軍駐紮守衛的險要之處都已不見軍隊蹤影,想來已是一早開拔,唯有時而經過負責運送輜重的青壯民夫還能找到大軍前行的跡象。待到轉回尚義,諸軍已是一副緊鑼密鼓的備戰之樣,當晚元修義召集所有鎮將以及斛律金作最後部署。四支鎮軍連同斛律部共同進軍,前往寧台,肅清此地後挺進大漠深處。而元修義麾下千騎則另有要務,不與眾軍同行。對此眾人自是沒有異議,慨然應下。次日自尚義出發一路算得上寧靜易行,到察汗淖爾時諸軍暫作休整,導騎介紹察汗淖爾意為白色的湖泊,饒是寒冬仍隻有一層薄冰,可供軍伍采用水源。張寧舉目望去見一片銀裝素裹,無法窺見春來風光。相傳成吉思汗出巡路過這裡狩獵流連,遲遲不忍離去。隨後一支蒙古族遊牧部落遷到此定居下來,於是便有了人煙,眼下這裡處於柔玄鎮的控製範圍內,隻有稀少的牧民在此遊牧,而就連這些人也是被猝然殺至的柔然斬殺殆儘。也就在此處,元修義的千名親騎帶足十五日口糧向西北疾馳而去,他們將去與宗子軍會合,繼而執行穿過大漠直擊柔然王庭的重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