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卒領命快步離開,張寧於帳中來回踱步,手指有節奏地磨砂著刀柄上的硬紋。
諸將見此仿佛意識到了什麼,皆屏息凝神不做打擾。
骸兒穀已然不是久留之地,殘軍又受糧秣飲水困擾,若不能一舉破局恐有傾覆之憂……
或許應當主動出擊才是?
半晌過後張寧忽然頓住腳步,扭頭望向輿圖,目光掃動間隱隱有鋒芒流轉。
他猛地拔出腰間鋼刀,鋒刃刺目映襯出一張肅然剛毅的麵龐。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這話可謂聽老了,然則說來容易,真到了決斷時方才知其不易。
數千人的性命,十餘名將校前程,乃至自己未來曆史的脈絡都將係於此番決斷之上,他如何能不倍感壓力?
舉目回望,楊鈞輕捋長須神色如常,若仔細瞧去便能發現其眸中蘊藏的鼓勵與期許。
而斛律金,莫敬一等人則全然是信任與等待,王彬一眾懷荒部將更不消說,隻等張寧一聲令下。
至於賀拔允,賀拔勝,侯莫陳崇甚至是對他已是頗有怨恨的侯景,這一刻都齊齊將目光投來。
眾將凝神間隻聽那站在輿圖前的年輕身影一字一句問道:“由此去往噶爾伯,若柔然人選在一處伏擊應是何處?”
……
暮色之下,大地寂靜。
數十頂係有碧色條帆的氈包猶如一處處流膿的惡瘡般附著於雪原上,醒目至極。
帳內火光分明,呼喝談笑聲不絕於耳。
對於常年生活在漠北南部,緊鄰大漠的伯思部族人而言哪怕是這般苦寒惡劣的天氣,隻要有酒有肉亦是不足為道。
草原胡人最不缺的就是苦中作樂的豪氣。
而在最大最中心的一頂氈包中,披著一席雪白狐皮袍的女子慵懶地靠臥著。
她目光越過案桌前草原乃至北地都極其罕見的鮮果,仿佛那不是高高在上的柔然可汗耗費無數心力人力,遣人專程從西域運來隻為討愛女一笑的珍寶,而是再尋常不過的牛羊烤肉。
她的目光落在一名左耳處包紮著厚厚白布的胡族青年身上:“契骨力,你可真有意思!
有酒有肉的地方不願待著,非要死乞白賴擠在本宮這兒,怎得?
是喜歡這份冷清?”
喚作契骨力的年輕胡人將頭深深叩在地上:“俺的太陽,草原上最閃耀的胭脂,俺隻是想要守護你!”
聞聽此言女子嬌笑一聲,不置一詞,侍立在旁的壯漢阿瓦爾卻是露出厭惡之色再度抽出腰間長鞭。
見此契骨力恍若未見,女子笑著擺擺手,阿瓦爾隻得無奈退後眉眼低垂不再作聲。
女子雙指撚起一顆珍果向前拋出,砰砰砰地從桌案彈到地上隨即又輕滾到契骨力的額前。
契骨力如獲珍寶急忙將珍果捧起一口吞下,甚至來不及有一絲一毫嚼咽,生怕灑出汁水。
他慌忙咽下露出滿足的神情,隨即急切道:“俺的太陽您放心!
俺已經安排部族中最勇敢的戰士日夜巡視,絕不會讓魏人悄悄摸過去!”
正如契骨力所言一般,此刻的沙坡間數騎手持火炬輕馳而來踏雪奔過,巡視間未見到任何人影。
而數十頂氈包間,伯思部族人的笑聲與呼喝聲愈發大了起來,甚至有人因酒間爭執當場相互毆鬥起來,旁人非但不去勸阻,反倒不斷鼓動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