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得此處盧輔微微頷首,撫須的同時麵露讚許。
就三互回避之製追根溯源上,張寧的回答已是極儘完善,其中種種非熟讀漢史典故而不可知。
這當然得益於張寧穿越兩載以來的勤讀,見盧輔如此神色,他心中更定,也有了計較。
方才這番對答內容盧輔自是知曉,然而張寧仍娓娓道來,所為的是給予自己足夠時間思索對策,並以學識拉近兩人間的認同感。
南北亂世起先是各族胡人寇邊,紛亂間衣冠南渡,無數士族百姓慘死刀下。時至太和年間中原終於大定,遂有孝文帝詔諸郡中正,各列本土姓族次第為選舉格,名曰“方司格”,正式確立以貴承貴,以賤襲賤的門閥製。
張寧此舉欲意告知盧輔,我亦是身兼才學的強宗嫡子,遠非葛榮那般起於微末的暴虐武夫可比,你我應當互助方能保全宗族於亂世。
同時張寧亦是明白三互法雖是漢之必然,但光武一朝門閥興起,各地大族早已通過聯姻、故舊、師生等途突破州郡的界限,相互之間建立起錯綜複雜的家族網絡,牽一發即動全身。
以最易執行的本籍回避而論,若其疊加婚姻回避與對相監臨兩項,難度變數便會成倍增加。
就如對相監臨,意為若張寧自己是燕州人任安州刺史,那麼就不能同時出現安州人當燕州刺史的情況,甚至於還會牽扯到更複雜的三州回避,勢必導致回避範圍的大幅擴展。
於是張寧說道:“回避法雖是漢之必然,但實是飲鴆止渴之舉。”
“哦,這是何論?”
“朝廷選任州郡主官,自當考察擬選者的德行、門第、才能、政績、年限等諸項因素,能符合者本就寥寥。倘若還需加入回避之法,難免禁忌轉密,選用艱難。
漢末時名臣蔡邕曾言幽冀二州,久缺不補,刺史之選,踰月不定就是如此。
以致吏人延屬,百姓虛懸,萬裡蕭條!
以籍貫、血親為考量關鍵,而忽視德行、門第、才能實乃本末倒置!”
盧輔情不自禁坐直了身子,目光深處透出一抹難以覺察的炙熱。
漢時竭力推行三互法,為的是打壓門閥大族的勢力。
待到漢末大亂,曹魏霸府為鞏固其在北方的統治,大開方便之門,將三互法漸漸擱置,司馬晉本就是世族所建,更是在事實上將之廢除。
惠帝時,州史劉弘上任之初因守宰多闕,求表牙門將軍皮初為襄陽太守,長史陶侃為府行司馬,參軍蒯恒為山都令。
朝廷接到上表後,同意對陶、刪二人的任命,卻以“初雖有功,襄陽又是名郡,名器宜慎,不可授初”另擇劉弘之婿夏侯陟為襄陽太守,以示優崇。
由此可見魏晉之世,三互法遭到廢弛的事實。
但也正因如此,晉末大亂八王紛爭之時,各地刺史擁兵自重,在事實上加速了晉朝的覆滅,後來者無不以此為戒。
其後諸胡入主華夏,拓跋鮮卑脫穎而出,建立起雄踞北方的元魏政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