綿綿陰雨卷成簾,依舊覆著尋仙縣。
白日熱鬨非凡,隻是隨著那一顆顆人頭落地,眾目睽睽下被掛至菜市街中央處,那喚作“招魂杆”的木頭樁子上,終究還是落幕了。
除了少數幾位執著於藥的民眾,多數人對於那十幾位誌士被殺都是抱持著悲憤態度,歎息不已。
可惜,亂世氣象已現,任是誰都是自顧不暇,哪裡能管得了其他。
入夜後,菜市街很是寧靜。
隻有一位著馬褂、提燈籠、持銅鑼,黑眼圈極重的年輕更夫,在沿街鳴鑼,口喊更號。
打完落更,這更夫看了眼前方豎著的近十米高的招魂杆。
按朝廷的法,被斬首後有資格掛上去的,要麼是謀逆亂黨,要麼是江洋大盜。
此刻,那上麵掛著一溜頭顱,正是傍晚時被砍的十幾個年輕人。
一陣夜風吹拂過來,十幾顆頭顱便也跟著晃。
肉與骨摩擦杆子的聲音,聽來格外的詭異。
更夫微微歎息,腳下步伐加速,很快便離了這黑漆漆一片的菜市街。
他剛一走,街尾一間鋪子內。
黑暗中,原本躺在地麵,緊閉著雙目的一具屍體,猛地睜開了雙眼。
剛一“複活”過來。
陶潛似是陷入某種僵直狀態,腦海內,那團延遲爆發的信息流,正在強行灌注進來。
初始那些信息雜亂無章,晦澀難懂。
似是古言,又似是一些無法理解的胡言亂語,甚至是一些鬼畫符般的象征符紋。
不過漸漸的,它們自動梳理歸攏。
最後,竟是形成了一種方便陶潛理解的特殊格式。
【誌名:陶潛。】
【誌類:怪異。】
【誌述:因被斬首時頌念未知殘訣而獲得“不死”特性,由此進入不生不死之狀態,一口源氣不散便可不死,直至再度死亡時,需再頌念殘訣重凝源氣,若失敗則將徹底死亡。】
【注一:該殘訣每頌念一次,都將付出以下代價:軀體永久腐爛,靈魂渾噩,附體後化作一種名為“魂屍”的詭物。】
【注二:魂屍者,介生死之間,渾渾噩噩,喜食人,嗜陰暗潮濕,每逢血月便狂奔三千裡,不知力竭。】
【注三:代價已豁免!】
……
消化完信息流,陶潛愣住了。
諸多疑惑,此刻解開。
那殘訣,他為何被斬首卻沒死?
還有那時他感受到的與“腐爛”、“屍體”有關的氣息。
顯然,那就是不死需要的代價。
隻是莫名的,他的靈魂似乎有異,關鍵時刻撞散了那氣息,讓他得以豁免代價。
“所以,這很可能就是我的金手指外掛了,對超凡詭異信息的強烈感知,以及代價豁免?”
“不過仍需要驗證,畢竟孤證不立。”
念頭落下,陶潛回過神來。
緩慢的起身,在鋪子裡摸索著。
半響過後,他點亮了一盞油燈。
昏黃的燈光,漸漸蔓延開,勉強鋪滿了這間小小的書鋪。
借著光,他又在角落裡找到一麵被磨得極好的銅鏡。
下一秒,陶潛看清楚了自己如今的模樣。
很意外,這竟是個年輕人。
約莫二十五六的年紀,高瘦且白,容貌也算英俊,嘴角有笑紋,總體給人一種陽光、溫暖的氣息。
這樣的人,是怎麼死的?
陶潛腦海剛生出這問題,無比自然的,一團記憶湧出。
除了這具身體的生平,還附贈了一段“淒美”的愛情故事。
這人竟也姓陶,字知命。
是個二十五歲的書生,多次落榜,加之父母故去,又憤恨朝廷昏庸,心情鬱鬱下索性不再備考。
在前段時間耗光積蓄,來到縣城盤下了菜市街這一邊角鋪子,開了間書店。
取名“誠友書店”,售賣各式書籍。
新書古籍字帖,應有儘有。
按理說,賣書這種事很難賺大錢,但混個溫飽應當也容易。
可那書生為人迂腐固執,絲毫心眼也沒有,自然是賺不到什麼錢,反而幾天就虧了個底掉。
好在書店有一女性常客,時常溫言撫慰。
一來二去,兩人算是看對了眼。
可誰料到,前日有一丫鬟前來傳信,說自家小姐已被媽媽安排嫁給城中一大戶人家做姨太太。
兩人的私情隻得來生再續,請書生千萬忘了自己。
看到這裡,陶潛目光瞥向那櫃台台麵。
上麵果然擺著一個空酒杯,以及一個還殘存著某種可疑粉末的紙包。
顯然,書生對這件事以及那“來生”二字的理解,大概就是……殉情?
“知命知命,為什麼不試試反抗命運呢。”
陶潛歎息了一下,而後道。
感歎一句,陶潛沒再多想。
這書生自我了結性命,丟下一具軀殼,對陶潛來說算是一大饋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