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門口,陶潛思慮數秒。
快步走回店中,取了張白紙,寫下:
“外出買書,明日再開。”
“將有新貨,盼來惠顧。”
十六字通俗易懂,字體剛直。
繼承原身肌肉記憶,陶潛不費力就擁有了一手不弱的毛筆字功底。
滿意的拍拍手,回身便將店門關上,將紙貼了上去。
也不用再多收拾,反正身家總計“九元九角五十三枚銅元”,全都揣在懷中。
確認無遺漏什麼後,陶潛辨認了下方向,信步便往尋仙縣真正的熱鬨之地,那喚作“尋仙碼頭”的口岸區走去。
他去那裡,自然不是為了搬磚搬貨,而是為了進貨。
頗有些不可思議。
但尋仙縣的書場,的確在碼頭。
甚至不止是書籍交易,諸如大宗農產、鹽鐵、煤炭等等,乃至於一些肉體上的交易中心,也都在那區域。
尋仙縣,其實是個較為繁華的口岸城鎮。
當然,說是“書場”。
本質上,其實是數條從省城而來的大型書船會在一些特定時刻,停靠在尋仙縣而已。
時間不長不短,恰好夠縣內大大小小七八家書店書鋪上船采購,偶爾也會十裡八鄉一些小書肆的老板前去。
所謂書船,自然是指專門賣書的船。
這也算是本省的特色之一。
省城出版印刷業極發達,加之水路交通異常便利,遠超陸路,也就催生出了“書船”這種特殊產物。
每隔一段時間,從省城出發的一艘艘書船就會途徑各個口岸,借由書鋪老板或是其他擁有“書憑”之人的手,將各式書籍、報紙分發流通到全省各處。
時間原本不太定,有時是數日一趟,有時甚至是十幾日一趟。
不過從原身記憶中可知,近段時間以來,書船幾乎是每日便會出發一趟。
而且,也不隻是書籍交易。
其他方麵,同樣變得分外繁榮活躍。
這似乎有些矛盾,如今軍閥四起,亂黨肆虐,這朝廷顯然已有暮年氣象,怎麼還愈加繁華起來了?
回光返照?
陶潛嘀咕到這裡,也正好行到菜市街最中心處。
忽然,他似有所感。
緩緩抬頭,正好看見前方那近十米高的木頭樁子。
招魂杆!
不等陶潛吐槽這破杆子取的什麼鬼名字,一陣燥熱的風吹拂起來。
立時便見那杆上,十幾顆經過防腐處理的人頭,隨風搖晃著。
這堪稱是驚悚、恐怖的一幕,卻沒能引起哪怕一聲驚呼。
街上,人潮人海。
除陶潛外,每一人似乎都已習以為常。
昨日的熱鬨是昨日的,結束也就結束了。
陶潛先看了眼屬於“自己”的頭,傷痕累累,雙目原本至死都是瞪著的,如今被縫了起來。
也不隻是他,其他幾個被斬首後沒閉眼的誌士,同樣是如此待遇。
陶潛沒有繼續走,而是默默數了數。
“少了幾顆,嗯?”
這念頭一起,陶潛即刻看向離招魂杆不遠一個涼棚下。
那裡放著張斑駁木桌,桌後是個官衣穿得歪歪扭扭,露出大半胸膛,正打瞌睡的黑臉老吏。
腦海中,相應記憶浮現。
原身畢竟在街上開了一段時間書鋪,該認識的人都認識了。
誰能說話,誰不能,陶潛此刻也清楚。
陶潛走過去,輕輕敲了敲桌子,那老吏好似根本就沒睡著,下一秒便睜開渾濁雙眼。
與其對視一眼,陶潛道:
“袁老,我聽說這些人頭要等七日後才能花錢贖回下葬,怎麼才過了一天就少了些,是不是上頭有什麼通融,如果可以的話,我倒是想做點善事,不知道……”
陶潛沒再說下去,因為他發現麵前的老吏忽然用一種詭異的目光盯著自己。
不過陶潛也保持著鎮靜,他沒什麼好怕的。
被斬首不死、附體重生……這麼曲折詭異,還能被一老吏識破,那陶潛也認了。
當然,真正給陶潛底氣的,是原身的記憶。
這老吏,是這街上公認的好人。
果然,那老吏沒能看穿陶潛那完美無缺的扮演,盯了會兒就知道這書生的迂腐勁兒又犯了。
黑臉老吏對著陶潛嘲弄一笑,扣了扣耳屎,聞了聞,彈走,咧嘴露出一口黃牙,這才道:
“通融?你這傻書生怎麼還這麼天真。”
“看在你這傻勁兒上,老頭子我提醒下你,要做善事你去花巷也好,尋仙河上那些花船上也好,或者你去乞丐胡同走一遭都行。”
“總之,這事兒啊,千萬不能摻和。”
“縣衙的那幫家夥一門心思釣大魚,你這條傻魚離遠點,免得怎麼死了都不知道。”
“滾吧,彆打擾老子睡大覺,晦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