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這麼倒黴吧,昨日不是剛割過一回,怎這些遭瘟的倀鬼又來了,莫非又抽中我們槐花巷了?”
“必定是了,抽獎之事本就玄虛,縣內六廂五十二坊,時常有地界被重複抽中,我們槐花巷才第一回已算幸運了。”
“無事,割就割吧,我還有另一條腿可用,反正要不了我的性命,還可多得些太歲穀子,我家幾個小伢兒近來胃口可變大了不少。”
“唉,誰叫我們都拖家帶口呢,不似葛家那小子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竟然還有閒錢收買倀鬼不割他肉,也是個不會過日子的,割肉隻疼那麼數息,換回來的太歲穀子可香得狠,他可是一口沒嘗過。”
“也不獨那小子這般做,聽聞那些城中大戶,還有一些色目人也慣常收買倀鬼不割肉,都是些怕疼的不惜福的,以他們的身份若挨一刀,所得太歲穀子比我們可多一倍。”
“噓,不要命了,怎敢饒舌這些。”
……
葛賢一邊走向院門,一邊聽著這些議論,眉頭微微皺起,腦海中與之相關之記憶也便一一湧現出來。
縣令割肉之事他醒來時便知,給藥給糧之事也知,至於所謂抽獎,則是那【割股縣令陸化龍】的又一騷操作,這廝按照錢塘縣六廂五十二坊的格局,每日抽四分之一區域收割,其餘地界則是輪空。
除此外,割肉事還分了等級,那些倀鬼得了主子吩咐,對南人下手最狠,割肉最多,補償卻最少,尋常漢人則好些,色目人又更好些,至於城中大戶則乾脆豁免了此事。
在尋常百姓眼中,是那兩種人怕疼。
葛賢身份為尋常漢人,他每回都是使銀錢收買倀鬼免去割肉事,也從不曾要過那太歲穀子蒸來吃,自然不是他怕疼,而是他察覺了些許不對勁之處。
念頭到此時,葛賢正好開得院門,頓時原本還隔著一層院牆的熱鬨景象變得實在,撞入其眸中。
本就不甚寬闊的巷中,從頭到尾已擠了不少人,更有數十個稚童來回奔跑玩鬨,不論男女老少都看向那巷口處,翹首以盼等著什麼的到來。
隻第一眼,原身曾瞧見的詭異跡象,也被葛賢所見:
第一樁便是所見鄰居們,不管老少男女竟然每一個都是神色興奮,精力十足的模樣,須知如今乃是亂世災年,雖說這裡都不是流民饑民,但也不該是這等麵貌才是。
而第二樁則是那些活潑孩童,竟個個白白胖胖不說,奔走間,每一個身上都帶著一種奇妙的穀子香氣,精純而熱烈,令人不由得食指大動,恨不得將這些“人參娃娃”般的孩子抱過來嘬上幾口。
這畫麵,下一刻便成真:
隻見得巷子口處,銅鑼聲近,隨後就見得十幾個幾乎與鄰居們毫無分彆的男男女女,敲著鑼,拿著刀,推著板車嘩啦進入槐花老巷。
他們分成左右兩排,每一輛板車上皆放著一尊一人高的銅鼎。
左側女子婦人先有動作,也不知緣何有那般大的氣力,竟是輕而易舉將那瞧來達數十斤重的鼎蓋掀開,刹那間,十幾股令人肚腹翻湧,口水大作的穀子香氣凝聚,肉眼可見,眨眼飄蕩充盈整個老巷。
本就蠢動的孩子們,頓時歡呼著圍了上去,嘰嘰喳喳喊道:
“有香噴噴的飯飯吃嘍。”
“好香好香,我要吃。”
“姐姐姐姐,求求你們了,先給囡囡吃一口吧。”
“還有我,我也吃一口,就一口。”
那些一息前還都麵無表情的詭異婦人們,見得孩子們湊上來,紛紛都露出燦爛笑容,各自抱起一個,在孩子們柔嫩臉上狠狠嘬了幾口,隨後好似根本不怕燙般探手入鼎,捏出一粒粒晶瑩剔透,閃爍著斑斕光芒的飯團子,塞入孩子們口中。
與此同時,右側那些男子們也都動手將銅鼎打開,這一遭卻見得十幾股新鮮血肉的臊氣湧出,不需要他們呼喊,原先還在吐槽著的鄰居們,此刻竟也都是滿臉的笑意,熱情上前,露出一條條大腿來。
若不看場景,隻聽笑聲的話,誰都會以為這是發糧食發福利的美好場景。
可此時站在院門處的葛賢,眉頭緊皺,毛骨悚然,隻覺一股涼氣自腳底湧上天靈,令此時的他也不由自主打了個冷顫。
他那超凡感知,瞧了個分明:
那些看似為“人”的男男女女,不經意間竟個個眼冒綠光,頭頂縈繞黑氣,笑容好似傀儡,細瞧起來,男子左手無小指,女子右手無小指,分明皆是倀鬼一類的妖魅。
而這些倀鬼,此刻竟行走於烈陽之下,一邊喂食稚童詭異飯團,另一邊則磨著利刃,割下一片片大腿肉,扔入那些銅鼎之中。
初來乍到,已消化原身記憶的葛賢自以為有所適應。
可此時見得這一幕幕,他仍是不由自主的吞了吞口水,憤怒與恐懼同時迸發出來,不由自主呢喃問道:
“這究竟是個什麼世道?”
“若有修行者,又是何種修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