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她想不出理由,索性不再多想,把這事放到一邊,因為陷進今日的回憶中,不由自主的,順帶又想到了另外一件讓人在意的事。
容修齊被兩名同伴帶走,她擔心他的清譽名聲,試圖追問他的過往,沒得到確切的回複。
重綿原本按捺下的心思又活絡起來,總覺得一件事不問清楚,就跟刺一樣擱在心裡,渾身不自在。
她迎著狂風,大聲問:“你當時不救人,真的沒問題嗎?要是他們毀壞你的名譽怎麼辦?”
容吟當時沒在意,現在更不會當回事,但聽到她的關心,沉悶的情緒突然又變好了。
他微微側臉,抿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沒關係。”
重綿暗自琢磨,那就是說,會有事情發生,但他不在乎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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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果然如重綿所想,宗門流言四起。
翌日一早,禦清真人喚走容吟。
禦清真人為渡劫期,悟道期修為之上的修士可以開辟洞府。修為愈高深,洞府愈廣闊,如一片小天地。洞府風格按照各人的喜好布置,有人喜歡裝飾成綠意盎然的深山密林,有人喜歡冰雪覆蓋的廣袤雪原,各不相同。
禦清真人沉醉修煉,對外物漠不關心,洞府也就布置得分外簡陋,屋如其名,真就布置成了一個山洞的樣子。
黑魆魆,潭水邊立了個仙風道骨的修士。
端看背影,身形消瘦,像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隻見他回過頭,發須皆白,兩千多的年紀,歲月沒在他臉上現出點痕跡,唯能從眼神中瞥見幾絲獨屬於老人的滄桑。
禦清麵容和藹,開口道:“近日,我聽聞你拒絕為宗門內的弟子治傷。”
容吟平靜說是。
禦清倒沒責怪他,依舊語氣緩和:“那弟子是容修齊,你的庶弟?”
容吟繼續說是。
禦清陷入回憶,良久才問:“當年他和他母親犯下的錯,你是否還耿耿不忘?”
容吟斂容,目光清明道:“宗門已經懲治過容修齊,此事也過去了三百年,弟子並非重燃前仇舊恨。”
禦清打量他許久,洞悉人心的眼神落到他臉上,知道他說的都是實話,他確實已經放下過去的恩怨了。
“那為何你拒絕救他?”
容吟的神色意味不明:“師尊,我雖放下了過去,但新添的恩怨並不少。”
禦清:“你說。”
容吟實話實說:“容修齊冥頑不靈,欺辱我帶上山的人。她叫重綿,是個凡人,被他當著所有弟子的麵,惡意詆毀。”
禦清閉關百年,消息閉塞,聞言微微一愣:“不是伏正清?”
容吟也怔了下,半晌,才道:“自然都是。”
禦清眉心微蹙,神色疑慮:“以前我告誡過,你不可沾染情愛,你對那個叫重綿的姑娘,是不是多了不該有的心思?”
“師尊多慮了。”容吟靜靜站著,麵容極其坦然,“我隻是將她當做徒弟。”
想到那個認真修煉的姑娘,他眉眼柔和:“當然,以後會是我的師妹。”
容吟一向不撒謊,為人誠懇,禦清信了他的話,麵色劃過一縷驚訝:“徒弟?師妹?”
他聽不懂,徒弟和師妹是兩種截然不同的關係,在他口中,那姑娘和他的關係卻異常複雜。
容吟解釋:“近日我教導她修煉,算作半個師父,她的天賦甚高,待半月後的宗門大比來臨,她必定能成為宗門弟子。”
“你對她倒是很有信心。”禦清捋了捋胡子。
容吟:“勤勉刻苦的人得到好的回報,合情合理。”
禦清問道:“說起徒弟,這三百年來你不曾收徒,既如此,為何不收她當徒弟?”
當時重綿睜大眼,認認真真說要保護他的模樣驟然衝入腦海,容吟心思一動,笑容更加深刻:“她更願意成為一名劍修。”
“可惜了。”禦清提醒了一句,“日月峰醫修稀少,你是時候將收徒提上日程。”
豈止是少,除了容吟,其他都是負責打雜曬藥的弟子,稱得上醫修的,也隻有他一個。
容吟不置可否。
他沒往這個話題多談,不經意間道:“師尊也曾說要新收個親傳弟子,一百年過去,還沒有滿意的人選。”
禦清微微眯起眼,聽容吟刻意說:“重綿是單一水靈根,資質佳悟性高,人也聰穎,還勤奮,是個難得的好苗子。”
禦清有些好笑:“我叫你來是為了誡勉你,你反倒給我舉薦弟子。”
容吟不吭聲,微微垂眸。
看著這個門下的得意弟子,禦清在心裡長歎一口氣,容修齊是宗主的親傳弟子,容吟拒絕為他治療,害他落下了病根,相當於狠狠打了宗主的臉麵。
若他不先做些什麼,宗主護短的性子,指不定狠狠懲罰容吟。
“你雖未犯下門規,但拒絕治療不符醫修的品行,三日後,立即出發去凡間思過,救治完三千百姓後再回宗門。”
容吟沒應聲。
“你不願意?”禦清真人的臉色沉了沉。
容吟:“不是。”
並非不願意,他有時候去采藥,也會順手救治偶遇的凡人。
可他走了,重綿便見不到他了。
他垂下眸,一時也分不清,到底是重綿見不到他,還是他見不到重綿,才會生出一絲悵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