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寒風凜凜,外頭下了一夜的大雪。
裴向陽在明光鄉下外婆家醒來,鄉下的條件不算好,外婆現在還住的蓋瓦的平房。沒有暖氣也沒有空調,裴向陽是被凍醒的。
外婆了一場病,方雅蘭聽說後,當天晚上就帶著剛好放大禮拜的裴向陽一起來看她。
裴向陽昨晚是和兩個表弟一起睡的,表弟還在夢裡。裴向陽穿了衣服,躡手躡腳下床,出門去院子裡吊了一桶水,在廚房燒好後洗了臉。
方雅蘭一早就去集市買菜,外婆屋裡有唯一的爐子,裴向陽就坐在她房間裡取暖。
他穿著一個白色的棉襖,耳朵上是外婆給他找的護耳,紅色的,毛茸茸特彆可愛。他靠近爐子縮成一團,雙手在袖套裡塞著。瓷白的小臉埋進毛衣裡,像隻小兔子。
床頭傳來外婆的咳嗽聲,裴向陽忙給她倒了一杯水。
外婆喝了水,一隻手拉著裴向陽,一直誇他乖。
外婆不知道是生了什麼病,聽說在初冬的時候就一直咳嗽,覺也多了起來,當時家裡人也沒在意。方雅蘭接電話的時候裴向陽剛好在身邊,是裴向陽主動說要回來看外婆的。
因為他記得,上輩子他剛上高中那會兒,外婆突然去世了。他後來聽家裡人說起過,很有可能是頭年冬天病的時候沒多在意,留下了病根子。
裴向陽和外婆說不上多親昵,畢竟他不在鄉下長大,自然沒有那幾個表弟和外婆感情深厚。可是他一直記得,小的時候,有一年暑假裴鈺進了icu,全家都忙的焦頭爛額,沒人有時間管他,就把他送來了明光外婆家。
開學的時候,外婆送他上大巴車,老人家什麼都想讓他帶。糖果乾貨塞了裴向陽兩大兜子,讓他帶在路上吃。
還把方雅蘭叫到跟前,說他懂事。叫方雅蘭就算心疼小兒子,也彆太偏心。
大巴車發動的時候,外婆還跟著小跑了幾步,裴向陽在後視鏡裡看到了,從窗戶探出腦袋來看她。見裴向陽探出頭來,外婆慈愛地衝他擺了擺手。
下午的時候,舅舅去借了一輛麵包車,外婆被攙著上車,要去縣醫院檢查身體。
麵包車不夠坐,幾個小輩就留在家裡看家。
裴向陽原本也想跟去,可是大人走了,家裡隻有他一個大小孩。
為了照顧幾個表弟表妹,他就留了下來。
幾個表弟在院子裡玩雪,突然遠處傳來哭聲,裴向陽跑過去,看見年紀最小的小表弟一屁股墩兒坐在地上。控訴著小哥哥拿雪球砸他,可是他沒哭兩下,因為其他幾個哥哥姐姐都在笑話他。他從地麵上抓了一把雪,去砸三表哥。因為雪抓到散,都沒扔出去幾厘米,又被一個雪球砸中。又哭了。
裴向陽看著這群孩子嘰嘰喳喳吵吵鬨鬨,可是哭鬨沒個幾秒又活蹦亂跳起來。
年級最大的表弟被小表弟追著跑,他年紀大,腿長,很快就把小豆丁甩在身後。還抽空走到這個從城裡來的漂亮表哥身邊,問他,“陽陽哥哥,你怎麼不和我們一起玩啊。”
因為幾個弟弟妹妹追上來,他很快又從裴向陽身邊溜走。
過了一會兒又跑過來,對裴向陽說,“陽陽哥哥,你是不是不開心啊。”
“有嗎?”
表弟點點頭,“你看上去一點兒都不高興。”
“看招!哈!”一個雪球砸過來,表弟跳開,正好砸在裴向陽身上。他提前沒有防備,被砸中了臉,冰渣子瞬間化成水流進他的衣領裡。
幾個小表弟看闖了禍,小短腿跑的比誰都快。
裴向陽被這群小屁孩逗的哭笑不得,走進屋裡換個毛衣。
走進屋內,視線先落在手機上。
裴向陽翻開手機蓋,屏幕上空空蕩蕩的,什麼消息都沒有。
心裡有些失落。
昨天一月十八號是賀笙的日,雖然前段時間裴向陽和賀笙開始疏遠了一些。但是每年的日他都會給賀笙祝福,今年當然也不會例外,畢竟這很有可能是最後一個和賀笙的日了。
往年,為了以防自己忘了日子,裴向陽都會提前在信箱裡設置好短信,再定時發送。他一般都會設置在00:00:00,這樣賀笙就一定是第一個收到他祝福的。
每年收到他的祝福短信時,賀笙就好像是在等著似的,馬上就會給他回複一句“謝謝”。
可是昨天一天的時間過去,裴向陽左等右等都沒有等來賀笙的回複。
他之前也不是沒和賀笙鬨過小彆扭,可是每次他主動發消息,賀笙也都還是會回複的。這次是不是自己做的太過分了,賀笙真的氣不理他了啊。
想到賀笙真的不理他了,裴向陽心裡更難受了。
其實在第三次鴿賀笙的時候,他就已經很後悔了。但是他又覺得自己太沒用,到時候賀笙真的走了,他難道還要哭天搶地嘛。
他應該開心才是,賀笙走了,就不會再和裴鈺有牽扯,他就不用去給裴鈺擋刀了。賀笙在國外能夠收獲美滿的家庭,也能得到更好的教育。讓那麼聰明的賀笙蝸居在這種小地方,完全就是暴殄天物。
這段時間,裴向陽在心裡已經做了無數種分彆時的假設,等那一天真的到來,他絕對不能哭。
等外麵表弟來敲門,喊,“陽陽哥哥,陽陽哥哥。”
裴向陽才回過來,他不知道什麼時候又對著手機發起呆,連濕了的衣服都沒更換。
裴向陽跑出去,表弟緊張兮兮地說,“小鵬他從樹上下來摔倒了!”
裴向陽趕忙趕過去,見年紀最小的方鵬跌在地上,嚎啕大哭。見裴向陽過來,哭的更凶了。
裴向陽看了一下,發現那樹不是很高,一米都沒到,樹枝已經被方鵬壓斷,底下厚厚的積雪接住了他。
裴向陽把人抱起來,送進屋裡,在火爐旁脫了衣服褲子仔細檢查一下。發現除了一些淤青,沒有什麼大事。
給小表弟抹了藥酒,又揉了揉,哄了一會兒,很快不哭了。
一旁的大表弟開著玩笑,“陽陽哥哥,你這麼溫柔,你女朋友肯定很幸福。”
裴向陽:......
現在的小朋友到底從哪裡學來的騷話。
上回也是方岩開他的玩笑,讓他找一個會抓蝦爬樹的女朋友。
小表弟像是嚇到了,穿好衣服後也一直窩在裴向陽的懷裡不肯下去。裴向陽隻能一直抱著他,方岩在旁邊威逼利誘他從裴向陽懷裡下來,方鵬也不為所動。
因為陪著受驚嚇的小表弟,下午裴向陽也不出去了,囑咐方岩看好其他幾個弟弟妹妹不準再亂爬亂跑。
方鵬在睡覺,房間裡傳來小孩平穩的呼吸聲。四周突然一下安靜下來,剛剛在外麵讓自己身處熱鬨之中可以短暫忘卻心事,可是熱鬨之後,裴向陽心裡更難受了。
昨天一天都沒有收到賀笙的回複也就算了,最糟糕的是,他來明光的第一天,就把賀笙送給他的藍色手表弄丟了。他傍晚的時候才發現這件事,把白天走過的路都走了一遍,可是都沒有找到。
裴向陽坐在凳子上,抱著自己,胸腔裡的空氣都好像快被擠乾淨了。
他幾乎每隔幾秒就看一眼手機,有那麼幾次,特彆想給賀笙打個電話,問他,為什麼不給自己回消息。可是又害怕賀笙真的他的氣。
裴向陽越想越難過。這時候,床榻上的小表弟突然哭起來,裴向陽忙起身去哄。卻怎麼也哄不好,小表弟一直哭鬨著要媽媽。
裴向陽沒辦法,掏出手機給舅媽打電話。
可是他這一打才發現,原來他的手機竟然欠費停機了。
大概過了一分鐘,裴向陽才後知後覺想起來,點進信箱看,果然發現一條沒有發出去的日祝福。
裴向陽立住了,小表弟見表哥突然不理他了,都忘了哭,伸手去扯了扯裴向陽的袖子。
見裴向陽重新看他,這才撒起嬌,“要媽媽。”
村裡沒有充值話費的地方,裴向陽抱著小表弟去村口小賣鋪打電話。
小表弟聽見舅媽的聲音這才好起來,那邊的檢查好像還沒結束,舅舅和裴向陽交代了幾句,就掛斷了電話。
裴向陽把小表弟放下來,見他眼巴巴的看著他,又給他買了個棒棒糖,順便給家裡的小朋友都買了一個。
他摸摸小表弟的腦袋,“鵬鵬、彆亂跑,在這裡、等哥哥、一會兒。”
站在小賣鋪,裴向陽撥通了賀笙的號碼。他腦子笨,記事情慢,迄今為止能背下來的隻有方雅蘭和賀笙的手機號。
賀笙的他早就爛熟於心,號碼撥通的時候,裴向陽還有些緊張。
待會賀笙接了,他應該說些什麼呢?和他解釋自己昨天的信息沒發出去,要是賀笙問起來為什麼不和他一起回家的事情,他又要怎麼說呢。
賀笙要是知道了,一定會說他蠢的,他也知道自己矯情、愚蠢,可是他想不到更好的辦法,讓自己接受賀笙要離開這個事實。
裴向陽腦子一團亂,但是想給賀笙打電話的願望還是蓋過了一切問題。
就在電話接通的一瞬,裴向陽驚喜地喊出,“賀——”
還沒說完,就聽見一個女聲。
“您好,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裴向陽在小賣鋪裡消磨了半個小時,中途給小表弟買了兩包棉花糖,一罐旺仔牛仔。給賀笙打了四個電話,都顯示關機狀態。
最後,裴向陽抱著喜滋滋的小表弟踏著大雪回家。
·
從明光回來,裴向陽就因為感染風寒病倒了。
體溫三十八度三,方雅蘭給他請了假,讓他在家好好休息,等病好了再去學校。
最近到處都在下雪,天氣很冷,仿佛就是一夜之間,整個陵南就進入了極寒的冬天。
電視裡說的沒有錯,這是02年開年最大的一場雪。
裴向陽的手機還在欠費停機,借了方雅蘭的電話,可是號碼還沒撥出去,他就又因為高燒迷迷糊糊地睡過去了。
夢裡的時候,裴向陽還夢到了他給賀笙打電話,說自己不是故意沒有給他發短信的。可是賀笙冷著臉不肯聽,甚至連一句討厭他的話也不肯說,轉身就走。裴向陽在後麵追,怎麼追也追不上,隻能看著賀笙越走越遠。
裴向陽醒來的時候,眼淚糊了滿臉。
方雅蘭嚇壞了,經過一夜裴向陽的高燒非但沒退,反而燒的更厲害了。
第二天一大早,醫院開門,裴子江就開車把裴向陽送去了醫院。
裴向陽被送到醫院的時候,已經燒到了39度。
人都快燒傻了,裴子江和方雅蘭被醫生訓了一頓,在外麵一直哭。
裴向陽躺在病床上的時候,聽見父母在哭,要是放在從前,他是再難也要爬起來,安慰一下父母。可是自從那次三校競演後,他對父母的感情似乎一夜之間就淡薄了許多。
現在這個時候,他想起最多的人,是賀笙。
裴向陽總是迷迷糊糊睡過去,高熱讓他覺得自己一直泡在一團熱水裡。浮浮沉沉的,怎麼也抓不到木板。
打了大半天的吊瓶,他的燒才退下來。
下午的時候,裴向陽的體溫又降回了三十八度三。
同醫院的陳望水得知裴向陽發燒住院,來看過他。下午的時候,是張鳳仙給他們送的飯。
裴子江早上的時候就回了公司,張鳳仙中午來送飯的時候,方雅蘭會錯了意,拜托張鳳仙在醫院照應點裴向陽。裴鈺最近也受了凍,一個人呆在家她不放心。
張鳳仙動了動嘴,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她本意是來看看裴向陽,而不是讓方雅蘭走開。
方雅蘭急匆匆離開,要回家給裴鈺做飯。
張鳳仙把碗重重放在桌子上,又意識到自己動作太大,怕吵醒一旁的裴向陽。看了裴向陽背對著他們沒動,像是還在睡。
張鳳仙這才壓低了聲音抱怨道,“這裴家夫妻倆越來越不像話了,小兒子病了要照顧,二兒子就不需要照顧了嗎?”
陳望水歎一口氣,“彆說了,彆給孩子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