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繼續前行直到出了城西數裡外才停下腳步,張簡坐在馬上環顧四周不禁心生疑惑,“宋縣丞我們出了城西數裡,我一直有個疑問這城西地勢平坦之處不在少數,為何田地卻如此之少?”
“縣令欲知其中緣由還請移步城東,到時便知。”
“還和我賣關子。”
轉眼間一行人便快馬來到了城東,一到城東無需宋澤文開口張簡便明白了個大概。
宋澤文拍馬上前以鞭虛指道:“不遠處有貢水支流所以這城東水源充足土地肥沃,這四野之地皆是上等水田但卻沒有一寸是百姓之田。城西則正好相反,遠離水源所以土地荒蕪。”
張簡問道:“百姓無田如何過活?”
宋澤文答道:“到富戶家中充做佃戶,如果年景好倒也不至於餓死。”
張簡接著問道:“城西雖然距離水源遠些但好歹也算有地,這有總比沒有強吧,既然如此百姓為何不開荒耕種?”
聞此宋澤文心中不禁暗道:這張縣令自稱貧寒出身怎麼能問出這等問題?難道他不懂耕種之事?
於是微笑道:“縣令有所不知,這開荒聽上去輕而易舉但付諸行動卻是難如登天。便從地勢上來說那些上等田早已是有主之田,而開墾貧瘠之地所需的精力和時間非是一朝一夕,百姓平時拚儘全力也才勉強過活,又哪來的時間和力氣去開墾荒地,更不要說其中要用到耕牛、農具、種子和水利器具,這些東西哪裡是貧寒百姓能負擔的了的?哪怕最後耗儘心血開墾出了幾畝下田又能如何呢?”
宋澤文本還想接著說的是就算開出田地又能如何?這些田地一樣會被記錄在冊征收賦稅,更有甚者可能會因為這些田地家破人亡,辛辛苦苦數年或許換來的不一定是甘甜反而會是催命符。
“是啊,一盞燈尚且吝惜,更何況耕牛農具了。”
應該是風沙大吧張簡眼眶有些紅紅的,望著這一望無際的田地張簡不禁苦笑起來。
此時此刻張簡才真正體會到什麼叫“春種一粒粟,秋收萬顆子。四海無閒田,農夫猶餓死。”
宋澤文亦是苦笑:“這百姓便是生如螻蟻命如草芥,他們無產無田卻還要充任徭役,這些年老天爺還算照拂,年景好也算能溫飽,但若是逢遇災年這四野之民唯有成為流民。縣令您之前在甫州隨世子賑災,這其中景象應該是再清楚不過了,但是想要改變這些卻是難如登天。”
張簡看了一眼宋澤文:“你是想告訴我有些事情無法改變?”
宋澤文迎上了張簡的目光淡然道:“縣令今日所為難道心中不是想改變些什麼嗎?”
張簡展顏一笑沒有反駁什麼,“宋縣丞久在孝平,難道就沒有想到過一點辦法?”
宋澤文躬身一禮道:“縣令對下官網開一麵不惜開罪杜太守,大恩大德下官銘記於心。所以下官才要勸縣令您不要輕易去觸碰那些人的利益,下官之生死不足慮但縣令您不能不為自己著想。”
張簡長歎一聲呆呆地站在那,是啊!自己就是個普通人,前世如此這一世也如此。
自己沒有那種高喊著‘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舍我其誰的使命感和決心。
可現在事到臨頭自己又能退到哪裡去呢?這時張簡的腦中兩個世界的三觀和理念相互碰撞著,前麵的路是荊棘叢生也是懸崖峭壁,總之隻要自己邁出了這一步便是與安穩無緣了。
張簡心中久久不能平靜,如果把城西比作一層的話,那自己應該也是這一層吧,最起碼在遇到衛則之前是。
那現在自己又算什麼呢?官僚,士大夫?雖然在不同的場合,同一個人可能具有幾種不同的身份,然而在本質上貌似都是一樣的吧。
那種對人一副笑臉,背後的則用布蒙住,然後再在這塊布上寫下‘仁義道德’四個大字。
‘沒飯吃,平常事。飯該給有功的人吃,因為人家在保護你們。為什麼要吵吵鬨鬨?更何況有的是草根和樹皮。’
現在的士早已變成了蠶食這個國家的蛀蟲,他們對國家沒有義務,不對任何人負責。不當兵,不服役,不完糧納稅,而是將一切負擔都分嫁給了老百姓。百姓的困苦和國家的舉步維艱他們視若無睹,卻又時常落井下石從中漁利。
“現在縣內虧空和南章杜均就像兩把尖刀抵在自己的勃頸上,摸著良心說自己乾不出盤剝百姓的事,收效甚微還挨罵。可事到如今總要選出一條路走下去,自己又該如何是好呢?”張簡默默地上了馬,自顧自的向縣城方向而去。
自己稍微使一些手段在這些肥碩的蛀蟲身上刮下來點肉來反哺官府和百姓不算過分吧?
隻要自己把握好尺度應該不會怎麼樣吧?
張簡望著通往縣城的道路欣然一笑,總算是找到了說服自己的理由,心中的小心謹慎漸漸被之前對付成弘等人的勝利衝散,幾日來的權衡糾結此刻也總算是下定了決心,接下來他要邁出了來到這個世界成長改變的第一步,雖然這一步前途未卜凶險萬分。
看著灑滿在路上的朝陽,仿佛也不再是朝陽,而是鋪得滿滿的方圓兄。